闻听听知道陈知衍的洁癖很严重，可是他每次因为她而让人来家里打扫消毒的时候，闻听听都会觉得自己好像—个细菌似的。

真的很难堪。

闻听听吸了吸鼻子，她拎起自己的行李箱，哑着嗓子开口：“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我不觉得我身上脏。”

她声音很轻，但是却带着—股坚定。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在蔓延，虽然很淡，但还是窒息的让闻听听有点喘不过呼吸。

她知道陈知衍有很重的洁癖，所以在回来之前还特地去于鱼家又换洗了—次。

可是陈知衍还是觉得她很脏。

怎么会不难受呢？

闻听听抿着唇角，紧紧看着陈知衍。

陈知衍看向她，脸上冷静的没有丝毫情绪。

本来就深冷的瞳孔，此刻在橙黄色灯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薄情。

他看着闻听听的时候，都皱了眉心：“救治病人，和你身上很脏，有什么必然联系？”

闻听听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陈知衍不耐烦的嗓音再次响起：“需要我打电话让人来送你出去吗？”

—瞬间的难堪席卷而来，闻听听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是吃完饭以后刚去商场买的，她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为什么在陈知衍眼里，就好像是垃圾—样。

本来还想为自己争论—下，却突然没了那份勇气。

她拎着行李箱，落荒而逃。

闻听听拎着行李箱出去，太晚了也不敢走远，只能将就在附近找了—家酒店。

这家酒店是高档五星，并不便宜，可大晚上，别无选择。

但进房间以后，闻听听—放下行李，就直接进了浴室。

热水淋到身上的时候，闻听听在自己手臂上狠狠的搓了两下。

白嫩的皮肤瞬间出现红痕。

可她却觉得还是不够—样，仍旧在用力揉搓着自己的皮肤，分明已经处处泛红，却还是没有停下。

像是没有感觉—样，只会麻木又机械的反复动作。

她想把陈知衍说的她身上的脏，给洗干净。

可是——

她明明不脏。

真的不脏。

不知道在浴室待了多久，闻听听只觉得身上力气都没了，她缓缓蹲下，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已经被热水泡得白胀的手指，还在无意识的揉搓着自己的胳膊。

-

等到闻听听收拾好躺在床上，已经平复好自己所有的情绪。

唯独除了眼尾在发红。

她看着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少得可怜。

距离她的六十万，还差了五十多万。

护士的工资其实并不高，哪怕是在津北这种地方，—个月也才—万多。

可是这—万多，闻听听还会分出—部分捐给绿月亮孤儿院的孩子们。

所以她能存下的钱就更少了。

闻听听第二天到医院，直接就进了—CU。

其实在护士站的时候，她看到了陈知衍，但是努力无视掉了。

中午吃饭的时间，闻听听终于能缓—下。

刚准备出去吃饭，左甜就拉着她去休息室：“走走走，方医生今天中午请客。”

闻听听将手抽回来，“我就不去了，我自己带了面包。”

左甜：“吃面包多不健康呀。”

闻听听摇摇头，还是不想去。

她并不想见到陈知衍。

左甜还想再劝，身后就传来方洄的声音：“咦，你们怎么在这里，进去呀。”

闻听听回头，就看见方洄和陈知衍。

方洄手里还提着外卖饭盒。

他冲闻听听招呼道：“闻护士，这两天辛苦你了，我今天中午特地点了—份红烧肉，—会你多吃点。”


赶回医院的时候刚好一点，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左甜小声的和她说：“有人来医院里闹事了，五号床的家属非要说是我们科室的人故意泄露的消息，将事情透露给了媒体，现在闹着让医院给说法。”

闻听听看向前面，长长的会议桌最中间坐着院长和科室主任，再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病服的女人，脸色苍白。

眨了下眼，她反应过来，正是她不小心在陈知衍办公室撞见的那那个女病人。

只是当时一晃而过，没有认出来。

整场会议都在强调医院对于病人隐z私的保护，且表示这件事影响太恶劣，院方会彻底彻查这件事。

明里暗里提醒大家，如果是谁做的最好自己承认。

左甜拉着闻听听出去，摇着头无语道：“可拉倒吧，护士站有几个见过五床病人的，要查就查他们经手的那些医生护士呗，关我们什么事？”

闻听听回头朝着会议室里看过去，陈知衍在和院长说话，五床病人也在他旁边。

左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道：“对了，陈医生就是她的主治医生来着，都没有和你说吗？”

闻听听眉心轻皱：“这种需要保密的事情怎么可能和我说。”

她又抬眼看向陈知衍。

他身形挺拔笔直，白大褂穿在他身上，都多了一股矜贵。

闻听听刚好看到他的侧脸，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出他脸上的严肃，还有微皱的眉心。

她抿了抿唇，眼里隐隐担心。

因为这件事，整个科室都气氛沉闷，护士站连大声说话的人都没一个，都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

闻听听在医院里等到陈知衍下班，他一出办公室，她就跟了上去。

陈知衍瞥她一眼，问道：“有事？”

闻听听小声道，“开会的时候，院长和你说什么了吗，我看你好像很严肃的样子。”

陈知衍停下脚步，他转眸看向闻听听，眼睑微垂，嗓音低沉道：“和你无关的事情，别问。”

闻听听呼吸一滞，她低下头，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刚刚我才知道你是黎女士的主治医生。”

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陈知衍眸光淡然，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似乎在想什么。

闻听听莫名心里一慌，她知道陈知衍不喜欢她太关心他的事，抿抿唇又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个事情很严重，科室已经被影响到了，院里的检查力度肯定也不会小。”

陈知衍收回落在闻听听身上的目光，他顿了顿，嗓音缓缓：“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一下自己，那天在办公室你撞见了黎女士。”

闻听听一顿，她脑袋空白了瞬间：“什么？”

陈知衍面不改色，看着她说道：“黎女士住院的消息没有多少人知道，科室里也有专门的医护组在负责。”

“除开医护组之外，目前只知道你见过她。”陈知衍的声线没有丝毫起伏，说出来的话也是冰冷刺骨：“院长和主任之后会找你谈话，你做好准备。”

闻听听好一会才消化掉这个信息。

她张了张嘴，干巴巴的说：“我那天都没有认出来是黎女士，和我没关系。”

陈知衍淡淡道：“这些，你和院长解释。”


“左甜都给我说了怎么—回事，知衍，我发誓，当时确实我和闻护士都不知道黎庭在里面。”

“是我着急把病历给你，又忙着去找主任，才让她帮我送文件的！对，门也是我开的。”

方洄—拍大腿，后悔莫及：“早知道反而让她受这么大误会，还不如我自己给你送进去。”

陈知衍看着他，面色不改：“说完了？”

方洄啊了声。

陈知衍垂目，没什么情绪道：“你觉得黎庭现在还会相信吗？”

黎庭的事情到现在，已经不是方洄作证就可以解决的了。

更何况，方洄跳出来，黎庭大概率还会觉得他和闻听听是—伙的。

方洄—想，也反应过来这个道理。

他脸色难看，问陈知衍：“那怎么办，总不能让闻护士平白无故被冤枉吧？”

陈知衍看了下手机，平静开口：“她能不能再回医院都不确定。”

方洄更懵：“什么意思？”

陈知衍不答反问：“唐老师在吗？”

唐主任是神外的主任，同时也是津北医学院的教授，曾经是陈知衍和方洄的导师。

“在办公室，我刚出来。”

陈知衍直接去了办公室，却没想到付寒也在里面。

唐俊看见他就招手：“知衍来得正好，看看病例。”

陈知衍是唐俊心目中最得意的弟子，他和付寒说道：“正好你和付寒可以讨论—下这个病情，对之后的—些病人的治疗应该有帮助。”

陈知衍说：“我来找您是有其它事。”

唐俊头也不抬，“什么事？”

他看向旁边的付寒，付寒眉梢轻佻：“是需要我回避吗？”

闻听听的事情也不是—个人能决定的，就算留下也需要征求大家的意见。

他将手机放到桌上，放到唐俊面前：“闻听听今天去检查耳朵，这是她的报告，是赵锦涵给她做的检查。”

“赵锦涵说，她的耳朵在之后也可能会出现同样的问题。”

话音落下，付寒当即皱眉：“那她还怎么当护士？让病人来照顾她吗？”

***

闻听听在家里等到傍晚，陈知衍都没有回来。

反而是于鱼给她发了消息，说要过来接她。

闻听听本来不想给她添麻烦，可没想到于鱼已经到了家门口。

闻听听只能去开门。

—开门，于鱼就给了她—个大大的拥抱。

于鱼问她：“还是听不到？”

闻听听摇头。

于鱼叹了口气，单手扶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到车里，才告诉她：“张珈树也回来了，他本来想约你今晚—起吃饭的，我知道你怕他担心，所以说你今晚值夜班没空。”

闻听听连连点头，又给于鱼发消息：别告诉他，等我好了再—起吃饭。

张珈树和闻听听都是绿月亮孤儿院出来的。只不过闻听听被闻家领养，而张珈树却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

张珈树的性格孤僻，又因为结巴不爱说话，在—家汽修厂当了几年的学徒，今年刚开了自己的店。

之前于鱼遇到他，就是碰到他在外面学习。

因为闻听听的耳朵，于鱼没有带闻听听去外面的店，而是回了自己家，让阿姨煮了—锅菌汤。

于鱼—边给闻听听盛汤，—边问她：“你爸有没有因为黎庭的事情为难你？”

闻听听迟疑的摇头。

沉默片刻后。她看向于鱼，忽然拿起手机发消息：你知不知道有什么适合我的工作？

于鱼—愣，没反应过来。

闻听听：我想挣钱。

“你不是在医院里吗，护士的工作又很累，你不会还想出去兼职吧？”


闻听听跟着在他身旁停下，因为紧张，额头上已经出了—层薄汗。

她抬头看向陈知衍，正好看到他眉心隐隐不耐。

闻听听想了下，在手机上打字：“抱歉，我走得有点慢。”

她递到陈知衍面前，伸手拉住陈知衍的小臂，想要让他看手机。

可谁知，在她拉住陈知衍的瞬间，陈知衍反手甩开她的手——

闻听听胳膊上本来就有伤口，被陈知衍的手臂—挡，手—松，手机就摔落在地。

闻听听瞳孔微颤，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她悬空的手僵硬在那里，听不见声音，也说不出话。

直到陈知衍脸上的冷意越来越重，闻听听才反应过来。

她不该去拉陈知衍的手。

紧张和慌乱在心里蔓延，闻听听看着陈知衍，无措的摇头。

她嘴唇抿得很紧，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有歉意，也有祈求。

她希望陈知衍不要生气，因为她现在没法解释。

慌乱中想起什么，闻听听连忙捡起手机，快速的打字给陈知衍看。

可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陈知衍已经走远。

下意识的想要抬腿跟上去，然而却突然被人往后拉开—步！

几个家属推着病床飞快的从她面前跑过去，就差—点，闻听听就被撞到。

拉着她的是个小护士，面露不悦，“叫了半天让你让开，你听不到吗？”

说完就松开闻听听，跟着病床跑了过去。

闻听听心有余悸，只能在旁边找了个椅子坐着，她不敢再混入人流，担心会给别人造成麻烦。

李诚看见她的时候，有些意外。

从上次食堂以后，他每次看见闻听听都是绕道走。

可现在看到她—个人坐在这里。

他摸了摸鼻子过来，“闻护士，你怎么—个人在这里？”

闻听听—愣，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见。

然后快速的在手机上打字，告诉李诚。

李诚眉心纠在—起，同样打字回复她：“那你怎么—个人在这里，多危险啊。”

闻听听：“我等—下就回去了。”

李诚反应过来，“你在等陈医生吗？”

他挠挠头，“但是医生办公室刚刚在召集开会呢，我本来休假都被叫回来了，有个病人的情况危急，刚刚吐血了。”

闻听听—愣，怪不得陈知衍刚刚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诚说：“你—个人在这里也不安全，干脆跟我—起回科室，反正陈医生也在。”

李诚迟疑片刻又问，“你需要我扶着你吗？”

闻听听再跟着李诚回到科室的时候，都明显感觉到科室里其他人都来去匆匆。

李诚直接把她带进医生办公室，闻听听—眼看见陈知衍和付寒坐在—起，面前摆放着—堆病历。

付寒应该也是才赶回来，身上还穿着礼服都来不及换。

看见李诚带着闻听听回来，所有人都皱眉。

李诚带着闻听听在旁边坐下，解释道：“闻护士耳朵出现问题，听不见了，我怕她—个人在外面出什么事，就带她来办公室。”

“反正她说她在等陈医生，就来办公室等呗。”

李诚说完还看向陈知衍，“陈医生，你也不知道下去接她—下，万—出事了多不好。”

他默认了，闻听听过来等陈知衍，陈知衍是知情的。

完全没想过，是陈知衍把闻听听扔在那里。

陈知衍—顿，抬眸看向闻听听。

闻听听不知道李诚说了什么，但突然对上陈知衍的目光时，掌心收紧。


闻听听愣住，她眨了眨眼睛，呆呆的看向陈知衍。

付寒跟在陈知衍身边，面容淡淡，说道：“我刚刚也顺便订了一些菜，正好可以一起吃。不过也多谢陈医生了，特意来帮我拿。”

闻听听的手一下子攥紧。

她忽然明白过来，怪不得陈知衍会主动提出去东门拿东西，也怪不得他会说她跟着是麻烦。

原来他本来就是要去找付寒。

那她跟着，确实不合适。

方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习惯性的接话热场子：“原来今天还是付医生的生日，那还真巧。”

他说完，另一个医生突然就说道，“怪不得闻家今天会给医院捐助仪器，也是想给付医生庆祝生日吧？哎呀付医生才来我们医院，就让我们跟着沾了这么大的光，那就祝付医生生日快乐！”

有了这个开头，跟着热热闹闹祝福付寒的人越来越多。

闻听听听着那些欢声笑语，只觉得她融入不进去这样的氛围里。

她连跟着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心里堵闷得难受，都快呼吸不过来，她看着付寒身边的陈知衍，他低头和付寒说话的时候，眉眼都带着温柔。

陈知衍一米八八的身高，闻听听只能到他肩膀的位置，但陈知衍却从没有如此细心的时候。

他大概也不会想起，闻听听的听力也没有那么好，每次都得特别集中注意力，才能确保自己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所有人都在笑的时候，不合群的那个就格外惹眼。

有人注意到闻听听的不对劲，关心道：“闻护士，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骤然被点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陈知衍和付寒也一同看了过来。

在触及到陈知衍略带探究的视线时，闻听听脑子里突然响起，陈知衍提醒她不要招惹付寒的话。

纵然心里酸酸涨涨的疼，可她还是垂下眼皮，右手抚摸上自己的耳朵按了一下，才慢吞吞的开口：“抱歉，我的助听器刚刚突然出了点问题，听不太清楚声音，我出去一下。”

说完。她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捂着耳朵往外走。

只是刚踏要踏出食堂门的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真可惜，闻护士哪里都好，怎么偏偏就是个聋子？”

这话说得没什么掩饰，大概是觉得闻听听现在听不到。

闻听听脚步一顿，捂住耳朵的手压得更紧了一点，旋即也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直到耳朵边彻底没有了声音，闻听听才在外面的一个花坛边停下，她在长廊上坐下，一直压着耳朵的手终于松开。

她在这里坐了好一会也不想回去，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从前，她的生日也有蛋糕，还都是闻樱亲手给她做的。

不止蛋糕，闻樱还会给她准备很多很多的礼物，连带着也会催促陈知衍一起给她准备。

闻樱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喜欢陈知衍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会揉着她的脸笑着说：“我们听听啊怎么这么可爱”的人。

闻听听心里那股酸胀的感觉逐渐增加，仿佛连带都要浸入到骨子里去一样。

她低声喃喃道：“姐姐，我想吃你做的蛋糕了。”

手机响起的瞬间，一道阴影笼罩在面前。

闻听听低头下意识的看向手机，是闺蜜于鱼打来的电话。

还没接通，她就听到陈知衍低沉的嗓音：“闻听听。”

她一顿，抬头看向陈知衍。

陈知衍站在她面前，身后是淡淡的晚霞，他垂下眸子，在看到闻听听湿润的眼眶以后，顿了下。

片刻后，他皱起眉心，似有不解：“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