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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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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觉得万分委屈,埋头在同窗的脊背上,没有抬首,不想被人看见突然从眼眶中决堤的眼泪,可声音却暴露了哭腔。

“疼…好疼啊......”

呜咽声响起,男人的声音陡然一滞。

背着我的同窗闻言,再也顾不上别的,直接大步出了门。

“伤情如此严重,哪个瞎了眼的才会误会,便是误会了又如何,大不了我娶了姜颜就是!”

少年声音满是桀骜不逊。

身后的同窗也跟了上来,“放心,还有我们跟着一起呢,我们一起送颜颜回家,没有人会误会。”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酒楼,除了黑着脸的齐温和神色无措的郁眉。

我被同窗送回了家,在榻上休养了好几天才能勉强下地。

等我再次回到书院上课时,离结课考试便只剩几天。

或许是因为气氛太紧张,从我回到书院后,便再没见过郁眉来课室。

先生们一个个也铆足了劲,尤其是齐温,一节课最少要提问我五回。

若不是他神情严肃,我真会觉得他因为那天酒楼里我没有听他话,故意趁最后这段时间公报私仇。

为了补上受伤时落下的课业,这几日我日日都留在课室到最后才回家。

今日我又照常留到了最晚,出门时却冷不丁被门外站着的黑影吓了一跳。

“是我。”男人沉沉出了声。

我这才认出了眼前的人,“夫子,你还没走吗?”

齐温眉眼微抬,“正要离开,看见课室烛火未灭,便专程过来看看。”

闻言,我默默点头,没有言语,只是跟着他的脚步,一起朝外走。

或许是见我没有主动同他说话,他不知何时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考试准备的怎么样?”

他回身看着我,难得主动问道。

我还是低着头,轻声道,“差不多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再度朝前走去。

“结课之后想做什么?”

他又问道,清冷的嗓音似有关心。

若是以前,我的回答自然是想和他在一起,白头偕老。

可是现在,我只想远离他和郁眉,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我想起灯会那夜应下的婚事,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夫子,等结课考试结束后,我就......”

“阿温哥哥。”

少女柔润亲昵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话。

我默默地把剩下“要成亲了”四个字咽回去。

心里哂笑,想来他也不在意我会不会成为他和郁眉之间的绊脚石。

只是一个抬眼的功夫,原本站在我身侧的男子已经大步踏进雨中,朝她走去。

郁眉仍旧是一袭白衣,袅袅婷婷的从马车上下来,只是撑伞站在雨中,便纤弱不堪。

想来齐温也是如此认为的,不然怎么会如此急切地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伞,代替她撑在头顶,生怕她累着一分。

“身体还未好,怎的冒着雨出来了?”

他向来淡漠的声音染上了显而易见的关切担忧,“若是再着凉了该怎么办?”

郁眉却不以为意,拿着手帕,踮起脚,仰头擦了擦他脸上发丝因方才冒雨而行所沾染的水迹。

“下雨了,我来接你回家呀。”

她笑意盈盈,一如往常亲昵。

男人却突然转头朝我看来。

我早已拿起书包遮过头顶,毫不犹豫踏进了雨中,朝他们的反方向跑去。

我已经看着他的背影无数次。

我更是看着他毫不犹豫朝郁眉而去无数次。

可是这一次,我不想在原地傻傻地看了。

耳畔的雨声霹雳哗啦地砸下。

软布书包压根遮不住风雨,雨水很快便打湿了我的衣裙发丝,水珠止不住地从头顶脸庞落下。

“姜颜!”

这时,许是风声太吵,隐隐约约间,我似乎听见了齐温陡然慌乱喊我的声音。

但用鞋底子想来也只是似乎罢了。

郁眉在侧,齐温不会喊我,我也没有回头。




“颜儿,你想好了吗?”

包房里,母亲欲言又止,“若是应下了赵家的亲事,日后可就不能悔改了。”

我沉默了一瞬,看向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年的灯会格外热闹。

不远处,齐温提着一盏荷花灯逆着前进的人群走向了街角,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那里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姑娘。

看见齐温,便径直扑进了他的怀里。

从那一对越靠越近的璧人身上收回眼神,我扯了扯唇,“母亲,我想好了。”

母亲轻叹一声,便起身和父亲去了隔壁与赵家商量亲事。

而我仍然坐在窗边,看着街角处抱得难分难舍的有情人,忍不住一阵恍惚。

我喜欢了齐温三年。

如今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犹记得初见那天,也是灯会之时。

我不慎与家人走散,像个蹴鞠一般,被人推过去推过来,几欲摔倒。

幸好有人及时地扶住了我。

我慌乱回眸,看见的便是齐温那张松风水月的脸。

他未曾言语,大约是举手之劳,可淡淡一瞥过来,我的心跳便瞬间如擂鼓。

本以为惊鸿一瞥后此生不会再相见,直到我入学了书院,才知他是书院的先生。

年纪轻轻便文采斐然,又生的俊朗,在满是白胡子老头的书院里实在惹人注意,喜欢他的姑娘数不胜数。

我默默追在他身后。

他清冷严肃,不喜张扬,我便收敛了活泼性子,做了三年的温柔姑娘。

他重规矩,讲体统,我便不敢越距半分,生怕他会生恼。

他总说师徒有伦。

可只要我寻他,他便会不厌其烦地教我课业,在我差点被马车冲撞时,也会不要命地保护我。

我也曾满怀期待地问过,待我三年结课,不再是师徒,是不是就能得偿所愿。

他眉眼淡漠地看着我,目光平静如凉水,却并未说出否认的话。

我以为他是默认,只是内敛自持,不会像其他男子一般宣之于口。

于是我满心欢喜,在生辰当日,第一次大着胆子做了一回出格的事情,将写满少女情思的花笺夹进了呈上去的课业里。

“生为女儿家,竟如此不知廉耻,成何体统!”

课室中,男人严苛冷漠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坠地的冰花。

修长如玉的指尖捏住情笺,一眼未看,直接扔出了窗外。

我浑身僵住,如坠冰窖。

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又明目张胆落在了我的身上。

握着狼毫的手指发白,止不住的难堪。

我默默收拾笔墨朝外走。

却猝不及防在书院门口看见一个娇柔可人的少女扑进齐温怀里,眉眼柔软欣喜,“阿温哥哥,谢谢你等我。”

齐温的脸上是我未曾见过的怜爱与温柔。

我当即愣在原地。

那是齐温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

名唤郁眉。

三年前,她在和齐温的定亲宴上,跟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现在竟又回来了。

我只觉得啼笑皆非。

原来他不喜张扬,是因为已经有了一位过分张扬的可心人啊。

我终于再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自以为秘而不宣的隐秘爱恋不过是长达三年的单相思而已。

母亲告诉我,结课考试后正好是中秋节,赵家公子也回来了。

那时,长辈们便会和赵家正式定下亲事。

我接受了家里的安排。




大约是那夜灯会上两人私定了终身,后来书院上课时,齐温便正大光明地带着郁眉同进同出。

男人也不过多介绍,只是在离讲台最近的位置亲自置办了一张书案,少女看着他忙碌,毫不避讳地冲他笑。

“谢谢阿温哥哥。”

一向在课堂上严苛到六亲不认的男人还不忘轻声哄道,“待会课上会很枯燥无趣,你若无聊可出去逛逛。”

“没事啊,我只看着阿温哥哥就很开心了。”

男人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乖。”

所有同窗面面相觑,齐齐看向我又默默低下头,不说话了。

上课时,少女支着下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时不时他们会对视一眼,少女便调皮地眨眨眼,换得他眉眼一松。

偶尔男人也会在学生写课业时,用书卷轻轻敲少女的脑袋,低声同她说着耳语小话。

两人肆无忌惮地昭示着他们的亲密。

这一堂课上,明明男人难得的温和,可所有学子却都很沉默。

好不容易到了下课,我正欲收拾笔墨回家,郁眉却说要请大家去酒楼吃饭。

可我真的累了。

“我就不去了,回家还有课业。”

郁眉闻言,便立刻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她还未说什么,齐温就先皱起了眉头,冷声开了口,“今日我没有布置课业,姜颜,不要扫兴。”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只是为了不让郁眉扫兴,他竟将我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所有人的眼光无论是友好的还是不友好的,都像千万根针一般狠狠刺向我。

“既然夫子您都这么说了,学生去便是了。”

我扯了扯唇,微笑道。

席上觥筹交错。

某些自来熟的同窗已经借着酒劲,对着郁眉一口一个“师娘”喊着。

齐温没有反驳,亦没有阻拦。

我突然笑了起来,不明缘由,大约是酒意上头,又大约是被自己可笑到了。

酒足饭饱后,我们一行人便准备各回各家。

郁眉兴许是醉了,下楼梯时一脚踩空了台阶。

“啊!”

她厉声尖叫,伸手便抓向与她还隔着好几人的我。

我毫无防备,身子被她狠狠一推,脚步跟着踩空,直直摔下几层台阶。

脚踝处猝不及防传来钻心刺骨的痛,我狼狈地摔坐在了地上。

我愣愣抬眸,却见郁眉正被齐温小心抱在怀中,毫发无伤。

两人谁都没有看我一眼。

只有同窗们着急地围住了我,七嘴八舌地想要来扶我。

“姜颜,你没事吧?”

“你还能起来吗,颜颜?”

我试探着起身却起不来,只能无助地摇了摇头,于是一位好心的同窗背起了我。

直到此时,齐温才终于发现我受了伤。

“胡闹,你们可知晓男女授受不亲!”

他皱起眉,瞪着我们,张口便是训斥。

“你们这样成何体统,把她放下!”

帮忙在旁边扶着我的同窗连忙解释,“颜颜摔到了脚踝,疼的站不起来了,夫子。”

“对啊夫子,这种时候,就不要拘泥于礼教了吧。”

齐温见训斥无用,又将矛头转向了我。

“姜颜,下来。”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同男人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让其他姑娘扶着你回去就行。”

他字字义正言辞,句句颐指气使,像是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般。

他重规矩,讲体统,处处严苛,不喜在人前张扬,一纸情笺都要被狠狠训斥一声不知廉耻,不成体统。

可郁眉逃婚私奔,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尽了他口中所谓不成体统的事情。

他却也不曾恼怒半分,反而乐在其中,声声唤她“眉儿”。

他的眉儿害我受伤,站都站不起来,不过是同窗好心背我,也要被说一句胡闹,道一句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他将罪魁祸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却连一分对寻常人的理解和动容都未曾留给我。

只因仗着我喜欢他,便欺我至此吗?

如今我已然选择放手,也不曾打扰他与郁眉执手偕老。

他又凭什么再来训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