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碗里热腾腾的面，印象里已经好久没吃到一口热乎的食物了。

「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

周策再次狐疑地问。

我愣了一下，对上周策的目光，又无措的避开。

「我......」

我还在想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坐在我旁边的周策用手撑起下巴看着我。

「没事，阿妍不想说就不说了。」

我难堪地低下头，心里纠结了很久的话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周策，那天你......都看到了吧。」

周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沉默了很久。

最后只说了一个「嗯」。

「不过，我会保护阿妍。」

这话，四年前他也说过。

这次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猜不透他。

「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嚼蜡似的吞着嘴里的食物，周策一眼看出了我的不安，皱着眉问：「太咸了吗？」

我连忙摇摇头，嘴里小声嘀咕着：「阿策做的，很好吃。」

周策好像听见了，嘴角有意无意上扬。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和我一同上下学。

往日他从不和我走在一起。

听她们说，是因为他讨厌我，也不愿意承认我成了他的妹妹。

周策对我好的人尽皆知，曾经欺负我的小太妹也离奇的避开我。

我毫无防备的选择相信周策，将小猫的事全盘托出。

他和我一起喂养，带着它散步。

会在路灯下和我诉说心里话。

会在下雨时替我打伞护着我怀里的小猫。

这一个星期里简直像是活在梦里一样。

......

周策和我一起等领养人的到来。

一辆豪车飞驰般停在我面前，车轮止住连着地上的尘土被刮起。

从车上下来的人是位身材娇小的女孩。

她朝着我身边的周策大喊：「阿策！好久不见。」

唐夏夏一段小跑到他面前紧紧拥住，周策没有推开，也没有露出反感。

心底莫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一阵寒暄后，她终于看到了我怀里的小猫。

「哇，就是它吗？好可爱呀，阿策送我的吗？」

心中的警铃大作，我诧异的看向周策。

唐夏夏刚伸出手想要接过，我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似乎再也没了耐心，脸上僵直的笑慢慢凝固沉下。

我听见巴掌声在耳边炸响，火辣辣的刺痛感攀爬上脸颊。

「林妍，给脸不要脸是吧。」

不等我反应，唐夏夏直接上手抢夺，推搡间，我被推进泥潭里，周策目不斜视站在原地。

唐夏夏捂着嘴嘲笑：「林妍，你也就配活在淤泥里。」

「你不会以为阿策对你好，是真心实意的吧？」

挫败感很快席卷全身，周策回头瞥了我一眼。

是蔑视。

原来他一直都在耍我。

等唐夏夏坐着豪车离去，周策也没给我任何一句解释。

我抓起一把泥甩在他身后，他向来最讨厌别人把他的衣服弄脏，何况是他眼里肮脏到不堪入目的泥巴。

「周策，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好玩吗？」

「你可真恶心。」

我不敢想，暗恋了四年的人居然会是这般的恶心。

周策转过身，眼底的轻视肆无忌惮的将我践踏。

他说：「林妍，这是你自找的。」




外面的雨始终没有停止，我含着模糊的视线向外看去，发现在一处落叶堆里好像有只苟延残喘的小猫。

我本不想理会，也许死亡对它来说是归宿呢？

那我呢？

死亡对我来说算不算归宿？

我放下书包，顶着大雨跑过去抱起。

它真的好小好小。

小猫无力的残喘着，我没有多余的零用钱带它去宠物医院。

我翻了翻书包，把唯一干净的围巾拿出来，小心翼翼擦干，然后包裹住。

我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给它取暖。

我护在怀里捂热了很久，小猫的生命力很顽强，终于喊出了声。

我感到了久违的高兴，可胸腔里燃起不多时的火却在刹那间被浇灭。

它跟着我，会幸福吗？

我想，是不会的。

我找了一处看起来算安全的角落安置小猫，起码能遮风避雨。

回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晚了。

妈妈会等我吗？

回到周家，我看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坐在餐桌前嬉笑。

一瞬间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剥离出来，狠狠甩在地上。

「阿妍回来了。」

周策喊住要上楼的我，妈妈和周叔叔也止住了笑声。

热闹的气氛似乎被冰封裹住。

我好像是多余的那个人。

妈妈好像看不到我身上的湿衣物，也看不到我脖子上的勒痕。

我失落地垂下脑袋，走上楼回房间脱下湿衣服。

镜子里的我，狼狈不堪。

胳膊上是挥之不去的烟疤，脖子上新添的勒痕，以及身体每一处被小刀划过留下的疤痕。

妈妈曾问我，如果她死了，我会不会难过。

会的。

妈妈是支撑我活着的唯一理由。

可是现在——她好像不需要我了。

「阿妍，开开门。」

门外是妈妈的声音。

我快速换好衣服，打开门，看见她手里端着一碗面。

「阿妍，以后回家晚点，周叔叔说阿策要学习的空间。」

「妈妈明天多给一点钱给你，自己在外面吃点啊！别饿着肚子。」

她把面放到桌上，然后下楼离开了。

我坐在桌前，看着已经冷了很久的清汤面，积压已久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涌出。

可我明明记得，妈妈是爱我的。

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十岁那年，我习惯性站在橱窗前盯着心仪很久的围巾。

妈妈买完菜回来接我，她只能摸了摸口袋里寒酸的钱包叹气。

跨年夜的晚上，爸爸又赌钱输了，还把人打进医院，回来时又拿妈妈出气。

我躲在衣柜里，害怕的不敢出声。

客厅酒瓶砸碎的声音没了，妈妈也拿着一条纯白围巾走进房间。

沾了点血，妈妈抚着我的头安慰：「阿妍乖，我们离开家好不好。」

我们没逃成功，再次被抓了回去。

那次，妈妈听了爸爸的话学乖了。

后来遇见了周叔叔，妈妈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亲手把爸爸送进监狱。

我用妈妈给的钱买了小垫子和羊奶粉，剩下的只够我买两根淀粉肠垫肚子。

小猫慢慢恢复了体力，开始喜欢往我身上蹭。

我拿出手机，发帖子为它寻找好心的领养人。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帖子有消息了，定在下个星期天过来领养。

我放下手机，轻轻抚着小猫的小脑袋说：「以后你就有家了。」

「你会不会忘记我呢？」

我突然自嘲地笑了：「你还是忘了我吧，这样你就不会想起这段难堪的日子了。」

我满心欢喜等待三天后的到来，期盼小猫能重获新生。

晚上回家，大门紧闭，屋子里的灯都熄了。

我静悄悄地开门，想起妈妈的话，打开手机灯准备上楼，沙发的位置却传来周策的声音。

「怎么那么晚回来？」

我身子一紧，缓慢将手机灯转向周策。

他身上盖着毯子，脸上的表情阴霾不断。

「我......」

我还在努力找借口，他突然起身走到我面前把毯子盖在我身上。

声音温柔说道：「饿了吗？」

我再次哑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策自顾自打开客厅灯，然后跑去厨房下面条。

「他们出去旅游了，一个星期内不会回来。」

「晚上冷，早点回来。」

我怔愣在原地，周策对我不是讨厌吗？

「那个......周策，我不饿。」

他像是没听见一样，下达命令似的口吻说：「叫阿策。」

他又命令我上楼洗澡，下来刚好就可以吃了。

周策对我好的太突然，让我感到了些许陌生。




十八岁那年，我和妈妈拎包入住周家。

周策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看着我们。

「阿策，以后她就是你小妈，阿妍是你妹妹了。」周叔叔说。

听到这个名字，心底猛地抽痛了一下，我万万没想到，暗恋的人成了我名义上的哥哥。

我双手控制不住的抓紧衣角，略微胆怯抬起头看向周策。

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冷。

我妈先行一步上前拉起周策的手，表现出一副母慈子爱的样子。

「阿策，你喜欢吃什么，小妈给你做好不好？」

周策冷笑着抽出手，借口说学业还没完成，先不吃了。

话落，那道森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我赶紧低下头，全然不知他已经走到我身前。

「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阿妍妹妹要去看看吗？」

我僵直在原地，生硬地说：「不......不用了。」

空气一下安静了下来，周叔叔连忙开口打破：「听说你和阿妍还是同班同学呢？」

周策不屑地勾起唇角，讥讽道：「是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这三个字他咬的很重。

我是班上唯一的贫困生、孤僻、杀人犯等，都是我身上挥之不去的标签。

和周策不同。

他是全校年级第一，所有人的关注焦点。

谁都不会想到，他会在一夜之间成为我的哥哥。

他看到我的第一眼，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或许是恨我这个外来者，又或许恨我这样的人成为他的妹妹。

......

周叔叔给了妈妈一个盛大的婚礼。

班级群里很快炸开了锅。

有人爆出我爸之前做的坏事，背了一屁股债后入狱。

我妈为了离婚用刀架在我脖子上胁迫我爸签字。

同一时间，周策的妈妈死了。

葬礼一过，周叔叔就娶了我妈。

「啧！你和你妈一样都是做小三的料，有什么资格玷污周策？」

我被关在厕所里，一群人围堵着唯一的出口。

我想说，我妈不是小三，她也不是个坏女人。

可这些话我都说不出口，像团棉花一样堵在我喉咙里。

刚到周家的第一天，心里温柔的妈妈变了样，她只会围着周叔叔转，看到我只有厌恶，和周策的眼神一样。

「来，别怕啊！化个妆去见你的哥哥怎么样呀。」

我的四肢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廉价的口红随意涂抹在我嘴唇上，以及脸上被抹了腥臭的白色液体。

我拼了命挣脱束缚，推开人群冲了出去。

不巧撞上不好惹的混混。

我和他一同摔在地上，白色粘液沾在他的黑色外套上，格外显眼。

「周策，这不是你的妹妹林妍吗？怎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你不去劝劝？」

我听见有人喊了周策的名字，连着霸凌我的人纷纷到他身边谄媚。

我慌忙爬起身，没敢看周策一眼。

转身冲出人群，周遭刺耳的声音像一把把利剑猛地扎进身体的每一处。

此时，头顶传来震耳的雷声，要下雨了。

一滴，两滴，连接着不断的雨水冲洗我身上的污秽。

我跑了很久，最后在废弃乐园里躲了起来。

我蜷缩着身体，双手不停用力拥抱自己，似乎这样才能找到一点点慰藉。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被霸凌。

从初中开始，几次被羞辱时，是周策出手帮了我。

但是现在的他好像忘记了我。

忘记了他说要保护阿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