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打开盒子，取出两个手镯给她套上。
看到两个镯子，我妈脱口而出：「怎么没有花纹啊？特价的？」
我习惯了我妈这种说话方式，并没太计较，「不是，这也是一种工艺，简洁大方，工本费每克还要贵 20 呢。」
「什么？你骗我的吧，傻子都知道肯定带花的贵啊！」
我一滞，「你不是不喜欢带花的吗？我特意挑了个素的。」
我妈冷哼一声，「我喜欢的东西你什么时候知道过？」
然后一脸嫌弃地褪下手镯：「你要是不知道，可以问问我。怎么？我连被问一下都不配吗？」
我的火气「腾」得冒了出来，一把抢过手镯，「啪」地一声扣上盒子。
「你不要拉倒，我这就拿去退了。」
看我发火，我妈却突然笑了。
「行了行了，当妈的哪有真跟孩子生气的，快洗洗手来吃早餐吧。」
她施施然走向厨房端早餐，留下我和杜宇面面相觑。
憋着一口气吃完早餐，我就急匆匆赶去公司。
今天为了下午早点回家，我把维护了大半年的重要客户的见面改成了上午，我得早点赶过去准备材料。
这个项目谈成了，主管的位置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但我刚到公司，我妈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瑶瑶，今天我过生日，我一辈没要过什么，但今天就一个要求，看你答不答应？」
她又是这一套措辞，让人听了那么不舒服。
但我没空计较，让她有话直说。
「我想让你爸也过来，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过生日。」
我脑袋「嗡」得一声。
我爸妈离婚十几年了，当初我爸家暴，我妈差点被打死。
要不是我冒死去报了案，在社区帮助下俩人离了婚，如今我和我妈还有没有命都不好说。
刚离婚那两年，我爸还总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学校门口，嚷嚷着要把我绑去卖给老光棍。
那个人让我的少年时代充满荆棘。
今年年初，十几年没消息的我爸突然托人联系我，原来是他喝大酒偏瘫了，想让我妈去照顾他。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我想都没想就挂断拉黑。
但很显然，我妈不觉得滑稽。
「我知道你对他有看法，但怎么说也是你的爸爸，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我摸了摸气得突突的太阳穴，压低声音：「少来吧，我没这样的爸爸，你愿意就自己去找他吧。」
说罢，就直接关了手机。
我以为这事暂时告一段落了，但没想到，我妈竟然闹到了公司。
跟客户正谈到关键时刻，我妈却推门进来了。
她身边，是跟我争夺主管之位的柳梦。
柳梦一脸幸灾乐祸：「季瑶，你妈妈说你不肯接她电话，只好走了两个小时亲自来见你。我怕她着急，就把她带来了。」
我妈看到我，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瑶瑶，原谅你爸吧，算妈求你了！」

我妈每天都需要人哄。
今天她六十大寿，看她心情不错，我和老公也轻松玩笑几句。
没想到，我们上班后，我妈打包了自己的行李，转给我一万块钱，发了条亲戚可见的朋友圈，离家出走了。
我知道，她在等我哄她。
我妈的脸色是家里的晴雨表。
今天是她六十大寿，我和老公杜宇准备了好几天，想好好给她过个生日。
看她心情不错，我和杜宇都松了口气。
我掏出买好的礼物，兴冲冲递到我妈面前。
「妈，送你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金镯子是素面的，我妈一生简朴，总说自己不喜欢雕梁画栋的东西。
但她总是很羡慕别人戴金，虽然最近金价飙升，我还是咬咬牙，花了两个月工资挑选了两个实心素圈，造型简单大方，沉甸甸的带上肯定很有面子。
我期待妈妈惊喜的表情，但她却看都没看。
她一边拖地一边头也不抬道：「我不过生日，浪费钱干嘛？你去退了吧。」
我被这盆冷水泼的心凉了一大半，一时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杜宇赶紧过来打圆场：「妈，这个退不了，你就收下吧。」
我妈拖地的手顿了顿，终于转身看着首饰盒子。
杜宇拉过她：「再说了，这是金子呢，以后肯定还能升值呢！」
我妈眼一亮：「金子啊？」
杜宇赶紧冲我眨眨眼。
我赔着笑，小心翼翼看着她。
「那我就先替你们保管，回头升值了再还给你们。」
听她这样说，我心里莫名有点烦躁，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杜宇使眼色拦住。
「妈，瑶瑶眼光好，你就安心戴着吧！」
说完还耍宝似的自己原地转了几圈。
我被他逗笑了，「你说我眼光好，不是变相夸自己吧？」
「娘娘所言甚是！」杜宇哈着腰，轻轻在我手背亲吻一下。
我俩哈哈大笑，却没注意一旁的我妈，脸色阴沉下来。

我敷衍几句挂断后，这才发现已经有几十通未接电话。
打开我妈的对话框，发现有个一万元的转款，附言：「瑶瑶，妈妈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你满意，这是你买镯子的钱，妈还给你。」
在看爆炸了的家族群，发现我妈发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大体意思是抱怨人老了遭人嫌弃之类的，然后全程直播了自己转帐、离家出走的过程。
然后就是亲戚们疯狂@我。
今天是你妈生日，你有什么事不能改天说？非得今天惹她不高兴？
孝顺孝顺，顺是重点，瑶瑶你也三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一向因为当年我告发我爸记恨我的姑姑，此时也跳了出来。
季瑶，你也太记仇了，还是嫂子心胸开阔，一家人有什么隔夜仇，你爸到底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让你记恨这么多年？还要在嫂子六十大寿这天闹这么大一出！
姑姑的儿子李强又出来装好人，
妈你少说两句，瑶瑶姐你也先冷静下，我已经找到舅妈了，她和舅舅在一起呢，可是她不肯回你家，这样，我做主，你赶紧给她道个歉，再给舅舅转5万块钱，这事就算完了！
我看到最新的这条，差点气笑了。
我回了句转你妈直接退了群。
然后删掉我妈。
有些人，一旦靠近，她就会把你的全部能量吸干。
无论你受了多大委屈，永远不会被她看见。
甚至还要讥讽你的无能，夸大自己的委屈，让你觉得羞愧难当，直到你一步步后退、妥协，可当你退无可退卑微到尘埃里时，她还会笑话你的懦弱。
你去怨恨去争吵，让她改变，希望她道歉，这些都是无休无尽的纠缠。
面对这样的人，哪怕是父母，只有果断远离，才能真正解救自己。
可等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却发现家门大敞，家里坐满了人。
杜宇脸上都是伤，像个受气的小媳妇，站在沙发对面。
沙发上，坐着我家一众亲戚。
我赶紧检查他的伤势，发现都是些皮外伤。
「谁干的？！」我的一声怒吼让众人紧张起来。
姑姑坐在正中间，她却喊得比我声还大。
「这小子还敢反抗，我们都是长辈，打他怎么了？再说了季瑶，还敢骂脏话？翻了天了吧！今天你不道歉，我们这一屋子人可不同意！」
李强倒是笑吟吟接过我手里的包，不过他在拿在手里端详一会，「别喊啊，生啥气呀。呦，名牌！你这包可不便宜吧？可怜舅妈那么节约，还是天天拿个塑料袋出门，啧啧啧，你们良心不痛吗？」
杜宇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你们说要替岳母过生日我才让你们进屋，要知道你们这样对我们，我才不会让你们进来！」
姑姑夸张得大叫一声：「呦！你们还知道瑶瑶妈过生日啊？那还今天赶人？」
杜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人？什么赶人？」
李强居高临下：「装什么装？你的寿星佬岳母大人在我家呢！还有你岳父，被你们气得现在都不想回家！」
然后好像自言自语，但实际说给所有亲戚听，「舅妈人好，是咱们家族出了名的节俭人，她一到我家就干活，说不干活不敢吃饭，哎呀呀，我听着都揪心，这平时过得什么苦日子啊？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要有这样的丈母娘，我得天天当祖宗供着！
「更别说现在，更是不计前嫌要接回回心转意的丈夫，天地可泣啊！」
杜宇又气又懵，瞬间脸色煞白。
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嗤笑道：「那你们希望我如何？」
姑姑脱口而出：「当然是上门请罪，把人请回来啊！」
李强以为我招架不住，满脸得意：「要我说，舅妈是为了你们的好名声才说要照顾舅舅。但是舅妈也六十了，你们好意思让她辛苦吗？你们要是真孝顺，就应该主动把照顾舅舅的重任接过来！既全了舅妈的英明，又尽了孝道，才是两全其美！」
我直接扇了李强一巴掌。
李强懵了，不可置信地捂着脸。
我转身又给了姑姑一巴掌。
老神在在道：「你不是问我错在哪吗？
「我告诉你，我就错在没一进屋就把你们这帮傻逼打出门去！」
姑姑和李强被打懵了，其余亲戚也骇得都站了起来。
「你——」
「你什么你？都少在我这装好人，这些年你们没少坑我。提醒你们一下，这是我家，识相的赶紧滚！我已经报警了，不想因为打人和私闯民宅影响子女的赶紧滚！
「三舅妈，你儿子考公吧？二大爷，你儿媳妇还在干部考核期吧？」
亲戚们面有愠色，却都着实被唬住了。
他们骂骂咧咧地落荒而逃。
「哎，谁看到咱们打人了？明明是这丫头打我们，你们跑啥啊？」
我姑急了。
「淑芬，我们不像你家，咱们家里都有公家人，这样……不太好。」
说着，那帮亲戚你拉我我拽你就跑了。
气得李强和我姑跳脚，「你们啥意思？瞧不起我们没工作吗？呸！我还看不上你们，一帮穷鬼，连套房都没有！」
我乜斜了一眼姑姑，「你俩再不滚，我就告你们一个侵占他人财产！」
爸妈离婚后，以前我们住的老宅被姑姑娘俩霸占，现在我爸出来了无处可去，想住回老宅。
但那房子传闻要拆迁，李强母子怎么肯腾房，这才利用我家的矛盾闹了这一出。
不过，归根结底，这帮亲戚能这样蹬鼻子上脸地指责我，我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听我这样说，李强脸色瞬间就变了，「别，瑶瑶姐，你别冲动。」
说着拉起姑姑想走。
姑姑不甘心，转身问道：「吓唬谁啊，那——那你妈呢？你什么时候接走？」
李强也赔着笑：「就是啊瑶瑶姐，舅妈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不看僧面你还看佛面呢。」
老公杜宇也面露难色：「老婆，咱妈……」
我扯唇一笑。

客户董总脸色当场就变了。
我早就听说，董总是个大孝子，最看不得虐待老人这类事。
我气得血液蹭蹭往头上涌，「你快起来，这样别人会误会我的！」
我妈似乎被吓到了，赶紧站了起来。
她局促地站在一边，小声嗫嚅：「瑶瑶，我知道你生你爸的气，嫌他没本事，帮不上你还要花你的钱，他确实太没用了！」
看着客户冷得能滴下水的脸，我感觉头重脚轻，快要站不住了。
「我是因为他没本事吗？还不是当初他那样对——」
我还没说完，我妈抹着眼泪打断，「但是现在他病了，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好不好？
「你和杜宇天天在我面前秀恩爱，就没想过妈妈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女人，也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吗？」
她眼角泛红，祈求版看着我。
我心乱如麻，示意门口待命的保安将人带出去。
「妈，这是家事，等我下班和你回家说。」
我妈却扑向一旁的董总：「领导，你帮我劝劝瑶瑶啊！」
董总冷冷看着我：「季小姐，这是你的家事，按理说不关我的事。但我有个原则，从不和不孝子做生意。这笔买卖，请贵公司安排旁人接洽吧！」
说罢拂袖而去。
「董总，您听我解释……」我想阻拦，却明白都是徒劳。
若是旁人说，我还有辩解的余地。
可这些诽谤是从我亲妈嘴里说出来的啊！
大半年的心血，几年的期盼，累死累活的日日夜夜涌上心头。
我眼前一黑，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我妈却「哇」得一声哭出来，甚至尖利而嘶哑的哭声那么苦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瑶瑶，妈不是故意让你为难，可妈心里的苦谁懂啊！你是不是嫌弃妈了？要不，妈去死吧！」
门口已经围满了围观的同事，大家指指点点的，我仿佛是个被扒光游街的婊子。
我突然感觉非常心累。
自从我妈离婚后，她就是这样，只要有所不满，甚至有时候是因为天阴下雪这类事不高兴的时候，她无力改变，就会想尽办法折磨我。
如果她没理，那就是绝杀——「不然我去死」这类的话。
只有让我也痛苦了，她才能疏解心中的愤懑。
我心疼她命不好，一直很迁就她。
可我妈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越来越过分，甚至因为嫉妒我婚姻美满，会让我整宿听她哭诉，而不去和杜宇同床而眠。
她的爽感阈值越来越高，我越来越难以招架。
也不是没想过办法，给她报班学画画，花钱带她出去旅游想转移注意力，但得到的反馈永远是「凑合」，「不记得」，「嫌弃我你就直说」，「不要花钱给我搞这种」，「无论怎样我就是命苦」这类话。
时间长了，我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
但今天，看着自己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我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厌烦。
我跟上司告了假，一个人离开了公司。
我来到初中的学校，联系了当年的班主任。
王老师见到我很高兴，热情的带我去门口吃我最爱的石头馍。
和小时候一样，筋道焦脆的筋饼散发着麦香，王老师让师傅往里面夹的东西太多，饼皮几乎包裹不住，像个龇牙咧嘴的小狗。
我噗嗤一声乐出来，眼泪却同时掉落。
当年爸妈离婚后，我妈一蹶不振，天天在家躺着，靠左邻右舍接济度日。
我不好意思天天去别人家蹭饭，总是饿肚子。
十三、四的大丫头了，体重还不到 60 斤。
王老师心疼，每天中午带我来吃这家石头馍。
吃了熟悉的食物，见了牵挂的人，我心情终于有点好转。
跟王老师告辞后，我刚准备重新戴上盔甲时，姑姑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瑶瑶，你又怎么惹你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