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林繁星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

陆成意在书房里看文件，一直到傍晚，他摸到手边空了的咖啡，猛地想起平时爱黏着他的林繁星，今天居然好几个小时都没来打扰他。

他起身走出书房。

林繁星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熟悉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着。

一切如常。

陆成意压下心底那股异样，从身后抱住她，嘴唇蹭了蹭林繁星的耳根，轻柔地说：

“别忙着做晚饭了，今天晚上带你出去吃，就当给你补办生日了。”

没等林繁星回答，陆成意便自顾自解开她的围裙，又去换了身笔挺的西装。

“不用打扮一下？以前和我约会你的仪式感可是拉满的。”

陆成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有些惊讶。

林繁星素着面，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只道：“只是出去吃个饭，吃完就回来了。”

“好，都随你。”

陆成意一脸宠溺地笑笑，并未往心里去。

晚餐的选址是在市里最高档的空中餐厅，可以俯瞰整片城市的风景。

一坐下。

林繁星就觉得眼前的场景莫名熟悉。

等到开胃的甜点上桌，才想起不久之前林玥然发的一条朋友圈。

配图是她端着一道精致的甜品，身后是高楼之下不断延伸的城中景色。

玻璃倒映中，是陆成意笔挺的身影。

林繁星低头看着这盘一模一样的甜品，竟有些隐隐反胃。

片刻后又自嘲。

林玥然都回来了，而她这个替身还在重复着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怀孕初期的缘故，这顿饭对林繁星来说显得更加没滋没味。

吃完饭，两人一道走在步行街上，陆成意搂着她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的一家珠宝店提议。

“小繁，去挑些好看的首饰，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林繁星看都没看一眼，淡声道：“不用了，平时也不会经常用到。”

陆成意又笑眯眯地说：“最近有新上的电影，我们很久没去电影院了......”

话未说完，林繁星便摇摇头：“我有些累，想早些回去。”

从前如果陆成意这么做，她会开心满足得要命。

可如今只觉得没有必要，她也不理解陆成意这样给自己找补一样的行为有什么意思。

就好像显得她在他心里真的很重要似得。

陆成意的手松了松，没再多说什么，林繁星加快步伐朝车边走去。

回到家，林繁星准备洗完澡就马上睡觉。

她本以为陆成意会像以往在书房待到她睡着才会回房，没想到一出浴室门便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陆成意愣了下。

见多了林繁星温顺的一面，鲜少有抵抗的时候。

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错愕，转而又换上一副温柔的笑脸。

“我和小然都以为对方和你说了，谁会想到大家能一起忘了。好了小繁，别这么小心眼，连这都要记仇。你当姐姐的没去，我去了也一样的，身为未来姐夫，我代表了你，没人会怪你。”

未来姐夫么......

林繁星淡淡地笑：“成意，我们同居快五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闻言，陆成意不自在地松开了握着林繁星的手。

“不是早就说好了吗？等你什么时候怀上孩子，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你知道的......我妈最期待抱孙子了。小繁，你加加油，早点让我做爸爸。”

“乖，我先去洗澡，一个人别胡思乱想。”陆成意宠溺地刮了刮林繁星的鼻子。

说罢，径直走向浴室。

林繁星凝视着他的背影。

陆成意，你要真想做爸爸，就不会把我每天吃的维生素，偷偷换成长效避孕药。

要不是那天不小心弄丢了陆成意买的‘维生素’，她随便买了一瓶吃，根本不会意外怀上这个孩子。

更不会知道......自己居然做了整整五年的替身。

林繁星查出怀孕那天，站在医院门口失魂落魄地打给陆成意。

电话一个都打不通，后来索性变成了关机，要不是刚巧在朋友圈刷到陆成意在包厢里，底下又显示着定位。

她就不会急匆匆赶过去。

以至于，听到那些差点当场杀了她的真相。

“意哥，你再不和林繁星提分手，她可就真要赖上你了，到时候她再怀个孩子，你想甩都甩不掉。”

“以前哥们还理解你和她谈，现在玥然都回来了，你也没必要留着个替身了吧？”

陆成意喝了酒，微醺地倚在沙发上，散漫地笑：“林繁星怀不上孩子我是不可能娶她的，但她根本就不可能怀上孩子。”

“她每天吃的那些备孕的维生素，其实都是我给她准备的避孕药，怎么怀？”

“哈哈哈，意哥真有本事，大家都跟他学着点儿。”

“如何让女孩死心塌地跟着你又不用负责任，意哥，你都能开课了！”

林繁星不记得那天她是怎么离开的包厢。

但忘不掉整个人跟被敲碎了揉成齑粉那样的痛。

她终于明白。

原来林玥然才陆成意藏在心底的人。

怪不得当年林玥然一出国，陆成意立刻就来追求她。

事事顺意，对她那样的好，让从小在家庭里缺爱的她如何抗拒得了。

林繁星编织的梦忽然全碎了，碎得彻彻底底。

她告诉自己。

孩子不能要，而陆成意，她也不要了。




林繁星语气平淡如水，“分手吧，以后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了。”

此话一出，林玥然刚收回不久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开始往下掉了。

“姐姐，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也不愿意听我解释......”

“意哥是你的男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去抢呢！你究竟是怎么想我的，我没有龌龊到那个地步！”

林玥然咬咬唇，越说越委屈，一跺脚便跑了出去。

陆成意一把掀开被子，直接下了床。

他走到林繁星旁边，脸色阴沉而可怖，怒声道：“林繁星，你是疯了吧！赌气也要有个度！”

“拿分手威胁我，故意为难小玥？你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小玥要是出事，你担当不起！”

说完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

他显然没有太在意林繁星说的话，眼中只有哭着跑走的林玥然。

林繁星转身走出去，如同无事发生。

林爸林妈面容僵硬地站在门口，目光有些不安地游走着。

“小繁。”林爸喊住她，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措辞。天平始终是偏的，他虚着眼神，没敢仔细看自己的大女儿。

“你妈都把事情告诉我了，我们会去和成意他们好好说的。”

无所谓了。

林繁星敷衍地点点头，离开陆成意的病房，直接去了六楼的妇产科。

再过一个小时，她就要做手术了。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电话响了起来，是陆成意打来的。

“要接吗？”姜雪华问。

林繁星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林玥然微微的抽噎声。

陆成意余怒未消，生气地命令着：“小繁，你好好和小玥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没听见她难过成什么样了吗？”

“她刚才委屈得都想要跳楼了，哪有你这样当姐姐的？”

“今天你要不过来道歉，这事儿没完！”

没等她说话，陆成意又刻意压低了嗓音。

“我知道你说分手只是气话，我不会和你多计较，但如果你肯跟小玥说声对不起的话，我们马上就能有孩子，然后结婚......”

林繁星只觉得可笑。

事到如今他还想用孩子当做筹码。

原本心头应该有更强烈的恨意才对。

可她已经彻底绝望了，反而心情异常平静。

“不用了，我现在忙着呢，没空过来，我要打个孩子。”她冷漠地说。

电话的那头，突然传来爸妈惊喜的声音。

他们找到林玥然了，正在安慰她，以及解释林繁星确实答应分手的事。

这让陆成意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一小会，片刻后他才猛然回过神：“小繁你刚才说什么？打什么孩子？”

林爸林妈也听到了，在电话里追问：“打谁的孩子，是谁家孩子惹事了。”

林繁星却不想再理他们，按断电话并关机。

手术室内，姜雪华正在准备器械的碰撞声回荡在耳边，没有丝毫温度。

林繁星抚上小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麻药渐渐起效，她阖上眼。

隐约听见姜雪华的安抚声：不要怕，很快的。

嗯，她不怕。

等醒来，一切就结束了。

不，对于她来说，这是新的开始。




林繁星一觉睡到了早上。

刚打开手机，消息提示音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林妈打过来的。

一看消息，也是她发过来的。

昨天在酒吧有男人骚扰你妹妹，成意和他们起了冲突，都受伤住院了

你怎么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小玥可是照顾了成意一晚上，你作为女朋友在干什么？

看到陆成意受伤的原因，林繁星内心毫无感觉，甚至隐隐感到好笑。

既然有林玥然，何必再故作姿态来打扰她。

不过是拉踩一脚罢了。

她是不重要的人，没有必要再去彰显自己的重要性。

起床，洗漱，换衣服。

做完这些事，林繁星才不紧不慢地回复了一句。

知道了，我会过去的

换做从前，陆成意就算是小小的伤风感冒，在她眼里都是大事。

而这次，“住院”和“受伤”的字眼并未带给林繁星多大的冲击。

她知道，自己五年的无微不至也抵不过林玥然的几句关怀。

早在凌晨，林玥然就在朋友圈里分享了陆成意的英勇壮举。

——意哥为我打了一架（感动），我当然要负责好好照顾他啦～

配图是她坐在床沿，身后的陆成意虽然头上缠着一圈绷带却仍是笑着看她，满脸宠溺。

林繁星心如止水，顺手还点了一个赞。

她今天本来就要去一趟医院。

......

清晨薄霜渐消，微风吹得阳光滉漾。

林繁星一路慢悠悠逛过去。

到了医院，她径直绕过住院部。

显然此次前来，并非为了陆成意。

诊室内，姜雪华正在看她血液报告。

“繁星，你的凝血功能正常了，随时都可以手术。”

林繁星点头，姜雪华眼中透着隐隐担忧，再次询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手术一旦开始，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学姐，我已经决定了，尽快安排吧，越快越好。”

她指尖微颤地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虽然这个决定是从她身上生生剜去一块肉。

可林繁星明白，她同陆成意之间的羁绊，要靠自己来切断。

他的承诺飘渺如烟，孩子只是作为借口存在。

若再动摇，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办理好住院手续，林繁星下楼准备去购买术后用品，结果在电梯口遇到了来看陆成意的林爸林妈。

看见女儿，林爸只皱了皱眉头，声音一沉：“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林妈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语气中充满责怪。

“你是怎么回事！还愣在这，还不快和我们过去看成意！”

林繁星有些不情愿地被他们拉了过去。

还未进病房，里面便传来了林玥然哭哭啼啼的声音。

林繁星放在门把上的手一顿，没有直接开门。

她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见林玥然正坐在床头对着陆成意梨花带雨地哭诉。

“呜呜呜，姐姐还给我点了个赞，她大概又要生气了，可我真的只是想照顾你而已啊。”

“意哥，看你为我受伤，我真是心疼得要命。”

林玥然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我不应该回来的，害你们总是闹矛盾，要不......我还是到别的地方去吧，让大家都能落个清净。”

“傻瓜，你能去哪儿？”

陆成意双手自然地将林玥然揽入怀里安抚

林玥然依偎在他肩膀上，楚楚可怜地抽泣。

“去很远的城市，让你们都找不到我，就像五年前那样......”

“我不允许！绝不许你再离开我！”陆成意骤然激动。

林玥然怔了怔。

陆成意语气立马柔和下来。

“小玥乖，你姐姐她疑心病本来就很重，你在意她干嘛？”

“我和她之间的矛盾又不是你造成的。”

“她呀......无趣的很，哪能和你比。”

林玥然吸吸鼻子，接着委屈：“可是意哥......”

“好啦好啦，总哭鼻子，妆都花了哦。”

林繁星以为自己早就免疫了。可当真正看到这一幕，心脏仍像被一把利刃扎穿，狠狠刺痛了一下。

余痛消除后，只剩荒唐。

她这五年，就是个彻底的笑话。




第二天上午天气不错。

一大早阳光便把屋子照得通亮。

林繁星决定提前收拾。

她给陆成意买过不少东西，大多数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款。

咖啡杯、睡袍、摆件、拖鞋......

再平常不过的物品，都被她一并打包装进了箱子里。

林繁星摩挲着手上的杯子，因为陆成意喜欢喝咖啡，这些年她陆陆续续给他买了许多杯子。

但陆成意总说她太少女心，挑选的样式和不符合他的格调。

去年冬天，她亲自给他织了一套围巾和手套，缠着他戴出门。

陆成意却推辞说：“我都是去应酬和谈生意，带这些不合适，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够了。”

其实每一样东西她都记得，她总是满怀期待地给陆成意展示，结果却是失望更多。

所有的不合适、不符合......只是因为送的人不对而已。

想到这，林繁星拖着箱子便下了楼，将它们全部扔到了垃圾桶里。

像是丢掉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她觉得自己忽然轻松了不少。

从今天开始，这五年来和他的点滴印记，她要慢慢开始舍去。

而最重要的一件东西，落在了爸妈家里。

林繁星还没有和陆成意同居的时候，有一个相机，专门用来记录恋爱日常。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都不曾落下。

后来她搬过去了，觉得爱人近在眼前，每日不离，认为不再有必要。

她天真以为和陆成意在一起生活，会是自己人生全新的开始。

熟料却是镜花水月。

想了想，林繁星决定要回去一趟。

至于陆成意昨晚到底留宿在哪里，这不再是她要关心的事情。

......

门铃响了几声，一个身量峻拔的男人出现在林繁星眼前。

开门的人正是陆成意。

他刚睡醒没多久，半敞着衣领，散漫地倚在墙上。

“小繁，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陆成意习惯性地皱起眉头，眼神闪躲。

林繁星心里明白，陆成意一定觉得她是专程过来查岗的。

“昨天太晚了，你爸妈就把我留在这过了一夜，我也不好拒绝，你应该能理解吧。”

林繁星淡淡地回：“嗯，我都知道。”

刚走进门，她身后便传来陆成意低低的埋怨声。

“不就是在这边睡了一晚上吗？至于一大清早就追查过来找我麻烦，我都没面子了......”

他始终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当然。

林爸林妈就在客厅里，早饭刚刚摆上桌，一共四双筷子。

林繁星和他们已经大半年没见过面了。

事实上和林玥然相比，她这个女儿确实显得太多余。

他们攒了一辈子的辛苦钱都供了林玥然出国留学，林繁星上大学的学费却都靠自己打工攒起来。

从妹妹出生开始，她便从未脱离过爸妈的偏心。

不爱本就不需要理由。

林爸林妈对林繁星的到来，并没表现出什么热情，只是淡淡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事到如今，就连嘘寒问暖的表面功夫他们都懒得做了。

她像个不速之客，从未被欢迎。

林妈面露不满，先开口道：“小繁，我知道你是特地来找成意的，你的猜忌心未免有些太重了，他只是在我们家睡了一晚上而已啊。”

林爸也在一边附和：“是啊，你不要想太多，成意昨天把你妹妹送回家，太晚开车不安全，我们才留他过夜了。”

瞧瞧，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大家就一致认定她是在介意昨晚上陆成意没有回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