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面……他是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星盗们曾在联邦外发起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导致上千难民死去。

而他之所以能被季家关注到，是因为他是这场屠杀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

耳边传来细碎的哭泣声，他回头看着那些藏在父母怀里不过几岁大的孩子，那些曾被他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潮水般涌了上来。

这个藏身之处很快就会被星盗发现，而眼前的这些人会全部死去。

令人作呕的惨烈景象在季烨眼前划过，他闭上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候。

但和曾经不同，曾经的他只是个孩子，现在的他却拥有着军人的灵魂。

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这些人这样无力的死去。

扶着废墟旁断裂的钢筋，他摇摇晃晃的起身，抱起附近一名死尸怀里的枪，从断壁残垣的缝隙之间观察着星盗们的动向。

见星盗朝这边扫荡而来，他立刻朝着和难民藏身地相反的方向跑去。

“谁？！”

星盗听到动静，一声厉喝，才看到一个拿枪的小孩子。

孩子停在他们的不远处，手里拖着一把比他身长还长的激光枪，连枪都抬不起来，却似乎想要对他们射击。

“哪里来的傻小子？”

星盗们大笑起来，正笑话季烨的不自量力，身旁的机甲却倏的传来了爆裂声。

只见季烨不知什么时候俯卧在地，精确瞄准V2机甲的能源装置，眼神晶亮坚定，连着三枪下去，三架三米多高的机甲立刻报废。

但就算有地面做支撑，季烨也被枪的后座力震得不轻，双手颤抖，鼻腔内都冒了血。

星盗大概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被一个孩子伤到！

“真他妈疯了！”

这对将人命视为草芥，总认为自己凌驾于生命之上的星盗来说简直就是不可置信的耻辱！

见季烨打完人就弃枪逃跑，众人哪还顾得上理会什么难民，纷纷朝着季烨追了上去，并发狠的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季烨本就是要引走星盗，此时目的达成，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他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疯狂逃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飞快的计算着时间。

他记得他当初是中弹昏迷，倒在了烧焦的死尸下才逃过一劫。

在他得救时，清晨的第一缕光照了过来，同时来的还有联邦的救援人员。

当时星盗们已经被赶出去了，按照时间推测，应该在天亮前的一到两个小时联邦的救援人员就能赶到，他只要再撑一会儿就好。

只要能换到更多人活下来的机会，就算搭上自己的这条命，他也在所不惜。

体弱的身体在大量出血后早已经到了极限，在逐渐沉重的喘息声中，他被星盗们的炮火轰出了几米远，再也站不起来了。

然而就这时，乌黑的云雾之间出现了一架巨大的飞艇，对着地面的星盗就是一通扫射。

救援来了。

他做到了。

人们总是喜欢为死亡赋予意义。

或许是牺牲，或许是荣誉，或许是耻辱。

可已经死过一次的季烨却知道，死亡仅仅只是孤独而已。

无能为力的坠身于没有底的深渊，抓不住流逝的生命，化为渺小的尘埃，空洞、无助，没有任何人能帮他。

好难受。


“该道歉的人是我们，是我们没能保护好你。”

卓烨抬起头，正好看到卓晟溺着温柔的视线静静的望着他，见他看过来，还低下头在他的掌心亲了又亲。

温软的吻令卓烨瑟缩起手指，他努力咬紧了唇，心里突然冒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酸酸涨涨情绪在他心口酝酿，比美味的陈酿还要香甜。

原来这世上会有人对他这样好。

“我会变得很强很强，守护好你们，不会再让你们难过的。”他听到自己开口道，声音哑哑的，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对他好的人，他一定要保护好。

卓晟笑出了声，他注视着卓烨坚定的模样，那张常年冰封的脸此时消融了冰雪，带着鲜亮的春色，愉快道：“我家烨烨这么可爱，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还不忘拿起桌上的点心，耐心的喂给卓烨，“所以你要好好吃饭，先把身体养好，对不对？”

卓烨用力点头，乖巧的张口吃东西，吃到很好吃的点心还不忘给卓晟分一半，要和卓晟一起吃。

见此卓晟只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正想忽悠卓烨今晚和他一起睡，卓康终于洗完澡回来了。

卓康此时换下了自己的军装，赤裸着精健的上半身，穿条黑色且宽松的睡裤就走了出来，边走边骂骂咧咧的道：“哥，你家的洗浴机器是不是坏了，差点没给老子搓一层皮下来。”

说着还不忘巴巴的把自己背后的红痕给卓烨看：“烨烨你快看，我的背都被那些机器人搓红了。”

卓烨看的心疼不已，正要开口，人却被卓晟抱走了。

“你怎么回事，吓到烨烨了怎么办？”卓晟踹了卓康一脚，看着卓康一头栽进沙发里，不悦道：“还有，我家洗浴系统可没问题，是你自己皮糙肉厚的非得挑高档的力度，我说了多少回都不听！”

卓康腾的跳起来，叉腰，理直气壮道：“是男人就要用最高档！”

卓晟懒得理他，见卓烨还睁着那双黝黑滚圆的眼睛望着他们，立刻解释道：“别担心，你二哥肉厚，这点红痕几分钟就没了。”

说着还勾勾手指示意卓康转身。

卓康也怕自己真的吓到了卓烨，再次转身，背后的红印果然已经消下去了不少。

见卓烨松了口气，重新靠进卓晟的怀里，卓康倏的眯起眸子，看看卓烨又看看卓晟，心里一下子冒了酸水。

怎么回事，他不过是洗了个澡，卓晟竟然就趁虚而入了！

他就知道卓晟把他忽悠走是为了抢走烨烨，这个奸诈小人！

担忧自己的宝贝弟弟被大哥抢走，他赶紧坐在卓烨旁边，朝着卓烨伸出手，“来，让二哥抱抱你！”

卓烨乖巧的就要过去，谁知道腰上正抱着他的手却怎么都不松开。

仰起头疑惑的看向卓晟，就见卓晟淡定的笑笑，解释道：“你二哥刚洗完澡，身上湿气重，你身体弱，沾染了不太好，还是我抱着你好了。”

竟然还有这个说法吗？帝国人好讲究啊。

不明所以的卓烨乖乖点头。

一旁的卓康没气的倒仰过去。

又来了又来了，他大哥的清奇逻辑！

满心怨愤的要找卓晟好好单挑一下，手却突然被卓烨拉住，低头就看卓烨腼腆的冲他笑了笑道：“吃点心吗？很好吃。”

说着还给他手心里放了一块小饼干。

卓康只听到自己心里嗖嗖的被射着小箭，什么单挑什么不爽全被丢到了脑后，眼巴巴的等着卓烨投喂。


没想到重生一回还能注意到自己上辈子没发现的事情，他很快看向身侧的魏书礼，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魏书礼立刻道。

卓烨道：“你们为什么会救我这种联邦人？”

帝国人不是一向不愿和联邦有所关系的吗？

魏书礼一愣，反问道：“帮助手无寸铁的平民需要什么理由吗，你不也是在努力保护着那些难民吗？”

卓烨完全没想到魏书礼会这样回答。

他这才知道自己上辈子有多么的孤陋寡闻，连真实的帝国人是什么样的都不了解。

不由羞愧的低下头道，“抱歉。”

“你这小家伙真有意思。”魏书礼笑出了声，“这不是你该道歉的事情，联邦这一届选出的总统对我们并不友好，他是怎么宣传我们的我们也知道，你们耳濡目染的就是对我们的偏见，这很正常。”

见卓烨还歉疚的望着自己，他揉揉卓烨的头，继续道：

“这一次我们原本只是防御住掠夺者的袭击，想抄了个近道而已，没想到会救到你，还真是来对了。”

卓烨轻轻在魏书礼温暖的手心处蹭了下。

这么看上辈子卓康应该也出现过，只是当时他昏了过去，两个人才错开了。

他还想再问点细节，脑海内却突然闪过一道回忆。

等一下，掠夺者？！

上辈子他刚被季家人发现并收养的时候，曾听说帝国内发生了一件惨烈的灾难。

自从人类开启星际时代，觊觎水蓝星这颗庞大星球的敌人就日益增多。

目前最强大的敌人大致能分为三类，星盗，虫族和掠夺者。

虫族攻击性强，防御力高，且数量庞大。

星盗数量没有虫族多，但也有庞大的组织，并且掌握着某种能够躲避任何探测并跨越空间的科技，神出鬼没。

掠夺者没有强大的攻击性，但却是由宇宙内各个种族组成的组织。

他们信奉着邪恶的神明，会做出令人不寒而栗且匪夷所思的事情，潜藏在人类之间不断蛊惑人类成为他们的信徒，是蛆虫一般恶心人又除不尽的存在。

而卓烨刚刚想起的惨剧，就是由掠夺者引起的。

掠夺者们潜藏在帝国的B-5城内，这些邪教徒们为了报复帝国人并完成某种献祭，在城市内开启虫洞，引入大量的外星球的怪物肆意杀戮。

B-5城的平民死伤过半，帝国也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大量精锐。

那时候的他正跟随在季家人身边办理收养手续，没有太关注这个事件。

但这件事在联邦内也闹得沸沸扬扬的，还引起了恐慌，联邦人担心自己内部也有掠夺者潜伏，当时光脑内点赞量最高的一句话是：

“帝国卓家的人都因为这次的事件牺牲了，这要是我们平民，肯定毫无反抗之力啊。”

牺牲？

当卓烨想起这句话时，他的头陡然剧痛，瞳孔战栗，眼前氤氲混乱逐渐模糊。

与此同时，他耳边也仿佛传来了民众议论这件事的声音：

“帝国卓家的次子卓康牺牲了，帝国皇帝还亲自哀悼呢。”

“你怎么了？”

魏书礼很快注意到了卓烨的异常，连忙拉住他问。

“不能——”

卓烨紧紧按着自己剧痛的头，强撑着站起身，勉强能看清卓康朝自己奔来，连忙仰起头急切道：“你不能去B-5……”

尾音都还没发出来，他就像是触犯到了什么禁忌，头更加生疼，直接疼晕了过去。


意识最后，耳边仅剩了卓康惊惶的厉喝，“医生！”

世界一片漆黑，卓烨仿佛坠入了冰冷至极的寒潭，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神智还很清醒。

他试着睁开眼，四周的黑暗随着他的睁眼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微光。

眼前是一个苍白且寂静的世界。

星星点点的光光遍布视野，他可以自由的活动，但身体却是半透明的状态。

往前走去，微光褪去，周围依旧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白色薄雾，在白色之中，一条正在流动的金色河流正无声的蔓延向远方。

而河流之间竟然伫立着一名黑发男性，他背对着这边，乌黑的长发融入雾一般的河流，尾端渐变了金色。

金河荡漾，美人烟火。

“你是谁？”卓烨下意识问道。

男性很快回头，那黑发之下却是漆黑又未知的浩瀚的宇宙。

他没有脸。

但不知道为什么，卓烨并不觉得惊悚，还隐约觉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见男性不出声，他当即又问道，“这里是哪里？是梦境吗？你又是谁？”

如果这只是梦的话，他现在的状态未免也太清醒了。

谁知男性并未回答他，反而莫名其妙的反问他道：“你想救卓康？你帮了他，会让你陷入危险知道吗？”

卓烨一愣，很快坚决的回道：“他救了我，还是我的亲人，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话音落下，对方似乎沉默了几秒，在挣扎中最终抬起了手，指向某处金色的银河。

“真傻。”

他带着叹息的声音很快消散在白雾之间，人也沉入了金色的银河。

卓烨下意识想要将他从银河中带出来，但追上去时却捞了个空。

回头看向刚才被指向的方向，他很快在金色的银河中看见了卓康倒影。

他看到卓康如何被欺瞒，如何毫无防备的进入掠夺者们设下的圈套之中。

在虫洞开启后，原本繁华热闹的城市又是如何在一瞬间化为了焦土，任由那些四不像的庞大怪物肆意践踏。

城市不断震动，不断传来轰鸣和惨叫。

而此时的卓康甚至连件战斗服都没来得及换，他穿着黑色的军装，手中提着两米多长的核导站在废墟上，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

“上将，您现在的装备不能和巨兽硬抗，您该撤了！”

“撤个屁，那些杂种就是冲着我来的，我就算走了，外面也全是陷阱你信不信？”卓康仰起头望着远处那二十多米高的巨兽，没有半分畏惧，肆意笑道：“更何况我要是走了，城市里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要怎么办，谁能保护他们？”

“可是——”

“支援还有多久才能到？”

立在卓康身后的下属紧咬了牙关，看着手上的光脑，脸上全是冷汗，“掠夺者这次早有准备，我们通讯系统被拦截，现在……最快的增援也得一个小时才能到。”

一个小时，已经足够巨兽踏平这座城市。

“够了，这点时间足够老子把这些野猪的皮扒了！”

卓康冷笑出声，很快向着正在破坏城市的巨兽发起进攻，他在一众正在逃命的人们之间逆行，眼里是视死如归的坚决。

“我绝不会让和我弟弟一样手无寸铁的人，再一次在我眼前出事。”

冰冷却决绝的话语却令卓烨倏的惊醒，最先入目的是明亮医疗舱顶。

身体终于有了坠地似的实感，他动了动有些干涩的眼睛，余光正好看到守在他旁边的卓康。


“我不想见任何人。”

季烨平躺在病床上，黑曜石似的眸子没有半分光彩，寒潭般死气沉沉。

医疗机器人对病人的命令绝对执行，它点点头，从床边离开，机械制成的金属眼球内却多了几分悲悯。

它照顾过很多病人，但这么凄惨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季烨的下半身几乎都被炸碎了，就算有各种医疗设备为他吊命，他也很快会走到生命尽头。

此时季烨正出神的望着窗外，哪怕身体这样残破，平日困扰他的药瘾也依旧存在，不断抓挠啃噬着他的神经。

为了不被季家人抛弃，也为了证明自己，身体不好的他从未有一日休息，没日没夜的训练，超负荷的运动量让他的肌肉和关节都到了极限，无时无刻都在疼痛。

一开始他还能忍，后来疼得连觉都睡不着，只能靠服用大量止疼药来缓解，以至于他如今对药成瘾。

可这些辛苦，换来的是什么？

十年时间，小动物都能养出感情了，他却连季家人的心都捂不热。

养母去世后不久，季家找回了遗失在外真正的小少爷——季旭。

从此，对他冷酷至极的养父脸上多了笑容，对他严厉的大哥不准他出现在季旭面前，和他关系最好的二哥要将他赶出家门。

他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家人们不是严厉难相处，而是想相处的那个人不是他。

正出神，耳边传来的嘈杂声越发大了。

只见他的大哥季盛不顾医疗机器人的阻拦冲了进来，同时暴怒地吼道：“季烨！你对检察官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明知道小旭为了学习机甲课程花费了多少努力，为什么还要毁了他！”

只是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了季烨的惨状，剩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他得到的消息是季烨抵御虫族的偷袭受了伤，却没想到对方会伤成这样。

听着季盛的质疑，季烨侧过头，对上了季盛的视线。

“大哥，你连我的伤势情况都不知道，却一来就要兴师问罪，难道我就不是你弟弟吗？”他笑起来，笑声像从破风箱里挤出来似的：“我现在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季旭。”

“够了！”

季烨的话令季盛烦躁不已，他看着对方空荡荡的下身，揉了揉眉心：“我承认，小旭之前一直在外生活，也许是有一点的不听话，但绝不是什么恶毒的人。

“他刚才也都告诉我了，你嫌他累赘，没收了他的机甲不让他上战场，他怎么可能害到你？倒是你——”

他顿了下，“你明知道这次实战考核分下来，只要小旭能及格未来就是一片坦途，现在全都毁了！”

为了季旭，他们找了不少关系，谁知道会因为季烨前功尽弃。

听到季盛颠倒黑白的话，季烨几乎要被气笑了，“我没收机甲，是因为季旭根本就无法熟练操控，他上战场，只会害了他自己，可他却害得我——”

然而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季盛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小旭对机甲的了解我能不知道吗？到现在你还在胡编乱造！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弟弟来培养，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卑劣。”

听着这话，季烨沉默了半晌，收回视线。

他的眼里不再有对兄长的崇敬，声音也只剩了漠然，“是把我当成亲弟弟，还是怕我丢你们季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