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君泽走出殿外，就看见满院红绸。

明天就是景初和音璃大婚的日子。

也是他离开的时候。

原本以为看见这些会很难受，却原来早已麻木，

君泽只是看着人进进出出，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一场极为盛大的婚礼。

回到殿内，君泽开始烧自己的东西。

用过的茶盏，穿过的衣服，纸笔，还有各种物件。

通通丢进火盆。

殿外，瑶浅匆匆赶来。

景初心中不满，拦住他：“姐姐，怎么这么着急？”

瑶浅抓着手里的药盒问：“君泽在吗？”

景初看着这个药盒，心里恨恨，开口却是：“君泽兄弟一早就出去了，估计是看见我和音璃大婚不开心，一时半会回不来。”

瑶浅听罢，失望准备离开。

景初又拦住他：“我知道姐姐所来何事，不就是把护灵丹给他吗？”

“我帮你，等他回来就给他。”

瑶浅听完有些犹豫，但架不住景初要求，最终便将药盒递了过去。

“弟弟，务必让他服下。”

景初连连答应，却在瑶浅转身的瞬间，眼底恨意侵满。

殿内，君泽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全烧了。

景初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偏殿，

若不是君泽还站在那里，丝毫看不出人住过的痕迹。

他有些惊讶，但没有多想，只是拿出手里的药盒：“姐姐给你的。”

君泽看着盒子里的药。

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景初送到他面前的，肯定不是好东西。

毒药吗？

他想说没必要，他明天就会彻底消失。

下一秒，景初却挥手控制住君泽两只手，强迫他张嘴，将药喂了下去。

眼看着君泽吞下，他才满意的笑了。

然后他挥手，一件婚服出现在眼前，景初问：“你觉得这件婚服好看吗？”

君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现在依旧不能动弹。

再抬手，婚服穿到了他身上。

景初走到他面前，从袖里掏出一把寒冰制成的匕首，塞到君泽手里。

然后他抓住君泽的手，突然狠狠朝自己腹部捅了一刀。

鲜血染上君泽的手，他惊恐的尖叫，发觉自己能动了。

匕首划落，门口传来音璃的怒吼：“住手！”

一道掌风袭来，君泽被狠狠打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碎了，一口鲜血喷出。

身着嫁衣的音璃冲过来，抱住景初，目眦欲裂。

“你竟敢伤他！”

音璃回头，看向不断呕血的君泽，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看见他身上的婚服，音璃更是怒极。

“你有什么资格穿这身衣服！”

说完，音璃大手一挥，君泽身上的衣服就被扒了个干净，只剩下单薄的里衣。

窒息感越来越强，君泽放弃了挣扎，慢慢闭上眼。

他没有丝毫反抗，也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绝望的看着她。

音璃双眼赤红，手死死颤抖。

掐死一个凡人对她来说，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

此刻却好像变得很难。

良久，她把君泽狠狠甩下，厉声：“来人，把这个贱男人关入地牢。”

“胆敢伤害祭司，若是景初有事，你也别想活！”

君泽趴在地上不断咳嗽。

鲜血也在不断涌出，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正在慢慢消失。

是音璃曾经给他的修为，

服下那颗药后，现在又挨了一下，原本一直保护他的那些修为慢慢散去了。

君泽眼皮慢慢垂下。

他想，用不着等音璃狠下心了。

明天他必死无疑。




被囚禁的第三日，君泽坐在窗边发呆。

身后灵虚镜里，是音璃和景初亲密无间的身影。

他即使不去看，声音还是会传来，君泽早已痛的麻木。

而窗外的留影石，却存着他和音璃在人间所有记忆，时刻提醒他从前的美好。

何其残忍。

君泽掏出一把匕首，想毁了这个留影石。

一刀，两刀，普通的刀刃根本无法对留影石造成伤害，

霎时间，身后却响起音璃阴冷的呵斥：“你在干什么！”

君泽被猛的扯开。

音璃愤怒的看着他手里的刀，“你想毁了它？”

君泽倔强的爬过去，继续用刀划着留影石，竟真的在上面造成了小小的划痕。

他声音颤抖，“既然一切都是欺骗，那些记忆还有什么留着的必要？”

话音落，音璃拳头紧握。

她一把将君泽掀飞，送回殿内，脸色阴沉的像要杀人，“魔界里一草一木都是本尊的，谁允许你动本尊的东西！”

下一秒她出现在君泽面前，冷眼扫了周围一圈，这才发现这里不知何时变得空荡荡。

怒火更盛，音璃质问：“本尊送你的东西呢？”

君泽没有回答，只问：“那些东西还重要吗？”

音璃怒极，掐着他的脸。

“本尊送你的东西，谁准你随意处置？”

她却在下一秒，看见君泽死灰般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后，心底一刺。

他将人一把掀在床上，胸口喘着粗气坐在他身上。

音璃法力深厚，君泽虽为男人却是一介凡人，

君泽脸色惊恐，推拒着她，“你要做什么？”

他这才发现，音璃浑身酒气，脸色极差。

音璃掐住他的下巴，眼神狠厉。

“你我在人间拜过天地，本就是夫妻，你也是我的男人，你说我要做什么？”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君泽脸色苍白，用力挡着音璃。

“不，你喝醉了，先放开我......”

但他一个凡人的力量，根本敌不过身为魔尊的音璃。

被压在身下的君泽死死握拳，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在伤害自己后，理直气壮的要求这种事。

看见他如此表情，音璃却越发愤怒，红了眼：“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欢好怎么了？”

“你的一切都是本尊给的，有什么资格拒绝本尊？”

“这么多天，你一点也不想我吗，不是你说的喜欢本尊，莫非你变心了不成？”

君泽绝望的闭上眼，音璃发泄似的欺负他。

他不想做什么动作，音璃非要骑在他身上逼着他做。

他态度不满，音璃就咬他。

一场极具强迫的折磨过后，音璃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把扯走他脖子上的传音哨，

“既然你那么不愿意留着本尊的东西，这个也别要了！”

这是在人间时，音璃送给他的传音哨。

她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遇到危险，吹响这个哨子她就会出现。

这些天，君泽丢了无数关于她的东西。

唯独这个哨子，他舍不得。

再睁眼，君泽的双眸只剩一片暗淡。

不知过了多久，音璃走了。

屋外传来砰一声巨响。

景初双眼赤红的踢开水月殿大门，直直来到君泽面前。

看见他身上音璃刚弄出来的痕迹，景初双眼赤红，

他抬手掐住君泽的脖子：“贱男人，音璃是我的女人，你竟敢勾引她！”

君泽咳嗽不已，脸色越来越白，然后被重重摔下。

景初咬牙切齿的来到他面前，

“一个用来做阵引的凡人，死了就死了，她竟不惜损耗自己一半的修为，也要护住你的魂魄。”

“是想等你死后，为你重新找一具身体，再续前缘吗？”

“荒谬！”

一根火红的鞭子祭出，狠狠抽在君泽身上。

那鞭子带火，每挨一下就好像内脏被烧穿般痛苦，君泽哀嚎一声晕倒。

景初抓着鞭子的手用力到颤抖。

到底是怕打死了他，影响自己复活。

“来人，把这个贱男人给我丢进万魔窟，我要他生不如死！”

君泽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万魔窟是整个魔界魔气最重，最阴森恐怖的地方，

里面聚集着无数失控的妖魔，无差别撕咬任何进入万魔窟的猎物。

他一个凡人，纵使有音璃的修为保护，进去也会被万魔啃食，受钻心之痛。

“不，不要......”

君泽挣扎着后退，下意识去摸脖子上的传音哨。

却发现空荡荡。

心陡然沉下来，他面露绝望，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万魔窟的日子生不如死。

他一个凡人被丢进去，犹如羊入虎口。

无数的魔物，和魔气侵蚀着他，时时刻刻都在承受噬心凿骨之痛。

万魔窟旁的山上。

瑶浅正在采药，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惨叫，手指一颤。

“君泽？”

她惊讶的看着崖底，神色慌张不解。

她怎么会在这里听见君泽的声音？

正要下去查看，景初的声音传来：“姐姐，你怎么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采药？”

瑶浅回身，解释道：“需要几味难找的药材，正好长在魔气充足的地方。”

景初倏然红了眼，语气恨恨。

“你们就那么看重那个凡人！音璃不惜为他牺牲一半的修为，而你拼命采药，就是想炼药保住他的魂魄，他不过就是一个替身！”

瑶浅眉头微蹙，“我只是不想牺牲无辜。”

“别想太多，你才是我唯一的弟弟。”

说着，瑶浅带着景初离开。

崖底，君泽承受着一次次被魔物撕咬的痛苦，蜷缩在狭窄的山洞里。

眼前是瑶浅一步步走远的画面。

紧接着，又换成音璃。

景初和她手牵着手，一同去人间玩乐。

他们在一起放风筝，去山间打猎，在河边放花灯，去集市买糖葫芦，一同在漫天星河下许愿。

景初满脸羡慕的说：“音璃妹妹，你和那个凡人做过的事，我都要和你再做一遍。”

“你说，是和我在一起更开心，还是和那个凡人在一起更开心？”

音璃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是你。”

“他只是个替身，我从始至终爱的人，只有你。”

声音清晰的传来，君泽痛苦的捂住耳朵，不愿听也不愿看。

他宁愿在这里忍受噬心之痛，也不想承受这种折磨。

“骗子......”

“都是骗子。”

君泽绝望的抱住自己，每个人都在骗他。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

从万魔窟出来时，君泽已宛如枯木。

才三日，已将他折磨的面目全非，衣衫褴褛，形销骨立，身上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眼底也再没有一丝神采，只剩无尽的绝望。

景初满意的看着他，“那些画面好看吗？现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

“音璃待会会来找我，我要你跪在外面，好好伺候我们，懂吗？”

君泽顺从的点头。

他是真的怕了。

离开的日子还有两天，他不想再受任何无端的折磨。

不多时，音璃果然来到水月殿。

看见君泽跪在门口，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想做什么？”

君泽弯腰趴下，“奴才奉命前来侍奉魔尊，祭司殿下。”

看着他卑微的模样，音璃一阵烦躁。

才三天不见，他怎么好像又瘦了？

“谁让你跪在这的？”

君泽低着头，声音麻木：“不是殿下下令，让我做下人的吗？”

音璃的脸顿时黑了下去。

“好，你的意思是你宁愿做一个低贱的奴才，也不肯当本尊的侍君是吗？”

音璃气的掐住他的脸，双眼喷火：“那你就在这好好给我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过来求我，本尊再考虑，要不要给你个名分。”

很快，殿内两人交谈甚欢，时不时有些亲密言语。

君泽木然的跪在原地，只觉心口空荡荡的，竟然都不知道疼了。

这些天，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具身体越来越虚弱。

相对应的，他对于爱恨的情绪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君泽知道，这是他即将回归天界的前兆。

这具身体，也马上就要死了。




君泽漫无目的的来到后山。

这里长着一颗数万年的苍天大树，树上红绸飘摇，是魔族众人许愿之地。

传说相爱的两人只要在神树下诚心许愿，就能永不分离。

可到底只是传说。

君泽拿出自己的弩箭，对准树梢上最高的一根红绸，猛的射下。

红绸飘飘扬扬落下，上面写着“君泽和音璃相守一生”的字，

红绸瞬间被他射的洞穿，随风慢慢落下山崖。

君泽坐在山崖边吹叶子。

曾经，音璃为他开了漫山遍野的花，如今只剩荒芜。

没多久，耳畔却再次响起音璃传音的声音，

“你去哪里了？七天的药效马上就过去，今天的血还没有取，你是想被魔气侵蚀而死吗！”

说完，音璃又瞬移出现在他身后。

看见君泽消瘦的背影，音璃微微皱眉呵斥：“你待在这做什么，还不快随本尊回去取血。”

君泽的声音很浅：“祭司的神魄已经找回来了，还需要我的血做什么？”

音璃脸色一变。

“你知道了？”

心底闪过一丝懊恼，音璃下意识想解释，出口却变成了：“一点血而已，你又不会死。”

“有本尊的修为在你体内，你早已不是普通的凡人，你要为了这点小事，与我斤斤计较？”

斤斤计较......

君泽笑了，拿他的血祭献别的男人，原来他这叫斤斤计较。

没再说什么，君泽起身拿刀划破手臂，鲜血滴入琉璃碗中。

他的手臂上早已伤痕累累，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一碗鲜血盛满时，君泽开口：“够了吗？”

音璃脸色阴沉。

“别以为你这样做，就能让本尊心疼，本尊对你已经够好的了！”

说完她瞬移而去。

君泽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了神树下。

再醒来时，他看见眼前朦胧的站着一位红衣男子，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当真与我有几分相似。”

景初的手划过他的脸颊，丝丝寒意侵入骨髓。

君泽仔细看了看他，确定就是画像中的男子，

他后退几步，警惕的看着景初。

“前些天我身体虚弱，还不能与你真正见面，如今喝了音璃给的补药，身体恢复了很多。”

“我听说音璃在凡间寻我那些年，都是你在陪着她，真是谢谢你了，要不然她应该会想我想到发疯。”

“只是现在我回来了，你这张脸，便也没什么用了，你说对吗？”

他话音落，君泽便觉得脸颊一痛。

鲜血淌下，他下意识伸手去挡，

袖中弩箭飞出，却直直从景初身旁掠过，落在远处音璃脚下。

“你在干什么？”音璃阴冷的声音传来。

景初故作惊讶的说：“音璃妹妹，你从凡间带回来的人，好像生我的气了，拿箭射伤我呢。”

音璃闪身来到君泽面前，掐住他的下巴：“谁允许你伤害景初的？”

君泽痛的皱眉，“我并未伤到他。”

他只是一个凡人，遇到危险第一反应护身罢了，

何况这种弩箭对于魔族中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你动了伤害他的心思，就是该死！”

话音落，音璃抬手盖在他的脸上，顿时一个面具成型。

君泽伸手去摘，却怎么也取不下。

音璃冷声道：“景初不想看见你这张脸，从今天起，你只能带着面具出现在本尊面前。”

冰冷的面具覆在他的脸上，好似生了根，他怎么也摘不下。

君泽徒劳的扯了两下，无力放弃。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

难道生了这张脸，是他的错吗？

最终君泽声音颤抖：“用不着魔尊如此。”

“我会自己消失。”




“祝你幸福。”君泽真心的说。

音璃的心里却忽然一颤，她下意识开口：“大婚当日，本尊也可以纳你为侍君。”

“你虽是凡人，但到底和本尊有过相惜相伴之情，只要你愿意好好和景初相处，本尊会保你在魔界一世无忧。”

一世无忧？

在凡间时，他就和音璃行过夫妻之礼。

那时她便承诺，会守护他一世无忧。

可他的快乐在得知自己只是替身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会有了。

“多谢魔尊好意，我只是一介凡人，不配侍奉魔尊。”

话音落，音璃脸色瞬间黑了。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君泽仍是低着头，不愿看音璃，也不曾吭声。

下一秒，音璃的衣袖拂动，一阵掌风袭来，君泽被打出殿外，喉头涌上腥甜。

音璃一怔，忘了他是凡人承受不住这掌。

随即又想起他身上有自己一半修为，纵使挨一掌也死不了，便冷下脸：“既然你不愿意当本尊的侍君，那就留下做个粗使奴才，继续留在水月殿伺候本尊和景初！”

说完，她带着红衣男子拂袖而去。

君泽躺在地上，连连咳嗽，衣袂间沾上红痕，指甲不觉深深陷进肉里。

不多时，殿内传来男女亲热的欢声笑语。

君泽脸色苍白，再也待不下去。

走出水月殿，他便听见几个魔族使徒小声议论：“魔尊真的把景祭司神魄找回来了？没想到那凡人的血还真挺好用。”

“当年景祭司为救魔尊而死，魔尊这些年一直没忘了祭司，如今只等十日后，魔界魔气最旺盛时，以那凡间男子为引，便能彻底复活祭司。”

君泽不可置信的听着这一切。

手臂上一道道早已愈合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

音璃告诉他，九幽兰是魔界圣物，要想对凡人起效，需要他的血做药引。

他丝毫未曾怀疑过真实性，每七日便割一碗血送去。

他以为，那是音璃在为他炼药。

却原来，她是为了寻找别人。

不再有任何幻想，君泽踉踉跄跄的离开，失神间撞到一个人。

女人眉目如玉，神情温柔的站在他面前，此人正是他在魔界认的义姐——瑶浅。

百年前他刚入魔界，莽撞懵懂，竟闯入了魔界的地牢。

里面全是穷凶极恶的魔族，他一个凡人进去，无异羊入虎口。

危在旦夕时，是瑶浅救了他，将他带出那个地狱。

此刻，瑶浅看着满脸憔悴的君泽，只是微微蹙眉：“怎么没穿我给你送的那件红衣？”

君泽后退一步，眼里全是悲伤。

他从来不喜欢红色。

但瑶浅总说他生的张扬，红色适合他，便总给他送些红色衣裳。

如今他才知道，喜欢红色的是景初——是魔界祭司。

也是瑶浅的亲弟弟。

一切都是假的，原来无论爱情还是亲情，他都是无足轻重的替身。

君泽突然笑了，笑容无比破碎，“真正的祭司回来了，我自是没有资格再穿红色了。”

瑶浅的脸上满是惊讶：“景初回来了？”

说完，她一个闪身，消失在眼前。

君泽摘下腰间的护身符，有些眷恋的摸了摸上面花纹。

这是瑶浅曾经送给他的，说是可以抵御魔气侵扰，要他随身携带。

如今，君泽将它随手一丢，很快便消失的眼前。

最后这一点亲情。

他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