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池没得到回应，“怎么，不乐意？”
许如清对他是警惕的，虽然跟他接触不多，但多少听过他的传闻，大致来说，恶人一个。
“说话。”靳池没耐心陪她闷着。
说实话，许如清有点怕他，“...哦。”
靳池皱眉，哦？
好像他强迫她一样。
昨晚她扑上来对他又啃又咬的野蛮劲儿呢？
许如清以为靳池要带她去的是纸醉金迷的娱乐场，他正好缺个伴，而她又恰好倒霉在他身边。
在来的路上，许如清在心里骂了他无数遍不孝、无情，靳老爷葬礼才结束就开趴。
没想到是在一家古韵十足的四合院私房菜，庭院参天大树高耸，洁净不留雪痕，羼水涓涓，风里还有稀薄的沉香。
老板跟靳池是朋友，等久了听到车声出来接，也是为了第一时间目睹靳池带来的女人，看到许如清时，雀跃八卦的眼神突然销声匿迹住。
老板的表情管理很失败，许如清直直看了他有好几秒也没反应过来，她嘴角也略微僵硬，在想自己是不是该主动伸手说句你好。
靳池没要管她意思，一把扯过一脸怔然的老板往包厢走。
许如清听见老板虚弱的声音，“不是...你这品味，另辟蹊径？”
许如清：“......”
步入包厢，许如清看到在座的人皆是男女成对，女人无一不是精致装扮，不妖娆但风情，清纯的多半偏纯欲风，雅致旗袍的女人裙茬开到大腿，肌肤赛似白雪，引人遐想，美得各有特色。
再反观她，确实，寡淡。
一身黑色连衣裙裹得脖子钻不进半分冬风。
许如清看了眼靳池，他自然而然在空着的主位坐下，伸手拉了把隔壁的椅子，眼神递过来。
她十分有眼力见地坐过去。
靳池也是全身黑，她不突兀，也不觉尴尬，打算就当做来吃顿饭好了，看这家店的菜色还不错，不是不错，堪比国宴的品质和工艺了。
桌面上侃侃而谈，许如清只管装聋作哑，哄堂大笑，她也置身事外，只管吃。
“很饿？”身侧男人终于开口，指间夹了烟，大多数时候只喝，筷子没动过。
许如清点头，总不能干坐什么也不干吧。
筷子正要朝刚送上来的黑松露龙虾焖面伸去，对面伸过来一只好看的手毫不客气给先端走了，男人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欸，这可是池总最爱的面，小嫂子也爱？”
许如清猝不及防地打了个浅嗝。
小嫂子是什么鬼？
扭头，靳池好整以暇地抽烟，对这个误会并不追究。
沉默纵容了数秒。
靳池才优哉游哉吐字打住，“袁谦。”
被连名带姓叫的男人无趣撇嘴，又将视线投向许如清。
许如清无从解释，忙喝了口水。
护食的袁谦见许如清这么忽略自己，委屈模样，“池总不介绍介绍？”
靳池上半身前倾，掐了烟。
手指点了点跟前，“放下。”
袁谦无趣摇头，但还是把面给放下。
包厢门从外敲响，服务员柔声传话进来，“袁总，盛总说想过来喝一杯。”
袁谦先是望向靳池，嘀咕，“这么快就追来了？”
靳池拿起刀叉卷面。
袁谦扬声，“不方...”
包厢门从外被强行拉开，盛柏存挺括身影正立于中央，自若扫视了一圈，除了作陪的女士外，无一不是熟面孔。
都是正在算计怎么把他架空的人。
许如清见惯了盛柏存温柔的模样，头一回在他脸上见到如此生硬的冰冷，带着一股杀伐血腥的进攻性。
等反应过来要躲避时，盛柏存早就在众人里认出了她。


许如清其实不想入局，直言道，“我没钱。”
这是实话。
也是唯一一个，走进到这里还把没钱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桌上除了靳池，其余人都笑了。
袁谦捧着腹，没忍住咳嗽出一声，“我的好妹妹，咱也不是缺钱的人，哪好意思赢你的，这样吧。”袁谦伸手打了个响指，接过服务生的酒，放在许如清面前，十分贴心道，“给你开个后门，不收你钱，要输了，喝点酒意思意思就得了。”
说完，袁谦直接张罗着开局，有模有样“教导”许如清起来。
许如清根本没牌技，在娱乐方面她就没天赋。
酒量更是不堪一击。
不知道袁谦本来技术如何，连输了几局后，袁谦坐得越来越板正，很努力但很遗憾，又输了。
场子里氛围热，桌上人难得有机会跟靳池过手，能捧就捧，不能也乐意认栽。
这几局下来，靳池把人杀得片甲不留。
袁谦愁眉苦脸，终于有点挂不住了，“我说，靳老板，能不能照顾着点妹妹？”
许如清肚子有点胀，想趁两人拌嘴躲了那杯酒。
靳池：“愿赌服输。”
许如清看向对面被轻雾萦绕的男人，心沉了一截。
蒙混过关失败。
听出靳池的弦外音，许如清一鼓作气端起酒喝下，重重放回空杯。
袁谦偏头，真心实意给她鼓了掌，“妹妹，好样儿的。”
许如清头晕，撑着桌面起身，摆了下手，“我去下洗手间。”
袁谦望向靳池，“这？要不要看看去？”
靳池把手边钱散出去，漫不经心起身。
袁谦：“干什么去？”
靳池：“透气。”
袁谦不拦了，意味声长道，“我说你今晚怎么会过来，原来醉翁之意不在...”
靳池一把将人搪开，从鼎沸的闹场里走出来，瞬间耳廓清净不少。
靳池抽出烟，正擦燃火星，看到柱廊边上猫着一团黑影，传出令人神经不悦的呕吐声。
吧嗒一声，关了火。
许如清根本不会喝酒，靳池看出来了，还愣头愣脑地一杯接一杯灌。见过老实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许如清吐得意识模糊，蹲在地上打嗝，吐完觉得渴，又不想回去，也没发现身后还有个人。
起身时，看到靳池像看到了鬼一样，尖叫出声。
靳池神经又一颤，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字眼从齿缝挤出，“许、如、清。”
许如清双手捂嘴，她哪里知道他神出鬼没，“不能怪我。”
靳池抵了抵腮帮子，“怪我。”
许如清点头。
靳池头微偏，无声视线反问，怪我？
许如清反应过来，又摇头。
靳池嗤出一声，跟个醉鬼讲道理也是自找不痛快。
许如清见他转身是又要进去，急忙撺住他衣角。
靳池回头。
许如清小心翼翼撤开手，“我们什么时候走？”
靳池故意，“想跟我回家？”
许如清没傻，摇头，“各回各家。”
靳池眼里散出冷光，“你家在哪，我家又在哪？”
这个问题，好不讲道理。
许如清怎么答都不会对。
靳池当然不会觉得刻意让她难堪有什么不合适，或许这样他反而才更舒心。
好半晌，许如清打破凝滞的沉默，“欺负我，好玩吗？”


“工作不要了？”靳池嗓音里添了两分严厉。
装扮精致的女人重新看向许如清，美眸微亮，“你是清儿吧？我听柏存提起过你，还说什么时候见一见呢。你也来公司上班啦？正好，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呢？”
京世现在两虎各居山头，表面风平浪静，背地实则暗潮涌动。
众目睽睽之下，好歹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女人主动朝许如清走近，伸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清儿，我叫秦雪。比你大两岁，你也可以叫我小雪。今天不方便吃饭，改天我们可以一起逛街。”
许如清手被握住，作为回应，扯了扯嘴角。
笑得很勉强。
有的人似乎偏偏喜欢雪上加霜。
靳池侧过头，说，“还不叫嫂子？”
秦雪对靳池从来敬而远之，甚至一次正面照面还没有过，他这么一提，眼里的雀跃和希冀快要溢出来。
许如清知道靳池是故意，偏不上他的道，扬唇冲他挤出一个自己看不到也知道十分虚伪的笑，“靳池哥先。”
靳池脸色瞬间下降，拧眉头移开。
许如清扳回一城。
秦雪可不敢受靳池一声嫂子，最起码现在还没到火候，忙回到盛柏存身边，拉着他走，“那我们先去吃饭啦，回头见。”
盛柏存却一动没动，“清儿。”
许如清本能地往前迈出一步。
但靳池身躯就挡在她面前，一步之后，就只能停下了。
“阿池。”盛柏存嗓音里透着长兄的威严。
靳池置若罔闻，问许如清，“吃了么？”
许如清没答。
靳池便叫助理去打包饭菜，“今天第一天上班，还习惯？”他往会议室里走。
许如清站在门口，前方，盛柏存在等。门后，靳池得罪不起。
“你那天走的时候，有没看到我洗漱台上的牙膏？”
许如清浑身一麻，骤然回头瞪向靳池，这是什么场合？他在讲什么？
而他全然不觉有所谓，他就是故意，说这么大声。
眼看他要开口，许如清几乎是一个利箭奔过去，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急得想揍人，“你，胡说什么。”
门外，公共办公区立马散开粉色的传言。
意识到两人肌肤相触，许如清立马弹开，甩了甩手，蹙眉，不安，“你玩够了没有。”
靳池没有，不然不会让人改了人事任命。
另一用意是要让盛柏存知道，他在，京世轮不到别人做主。
何况，和盛柏存意愿相悖的事情，他很乐意促成。
靳池拉开椅子，在她原先位置坐下，翻开文件检阅，“现在有点意思了。”
许如清：“我不会给你工作的。”
靳池挑眉，不恼不意外，似乎还有点好说话，“那你想干什么？”
许如清：“......”她的计划被完全打乱，还没新的安排。
但这不关靳池的事。
许如清拿起包包，“我走了。”
靳池阖上资料，“看来你喜欢另外一种价值交换的方式。”
他起身，解开袖子跟领口的扣，用下巴点了点副室的门，对她说，“里面有床。”
许如清血液倒腾得厉害，“什么意思？”
不对，她不应该再纠缠。
这个男人太危险，会把她卷进漩涡。
掉头，正欲要走。
靳池握住她手腕，扯回。
许如清跌进他胸膛，身体贴合住，他低头似要对她说话。
距离太近，她看到他的耳廓上有道残疤，是女人的齿印。
脑海里又跳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没等她理清，耳朵传来痛感，靳池居然一口咬了上去。


许如清追出来，看到盛柏存的车停在路边，后座车门没关，是在等她。
许如清突然停住，手往口袋里摸了摸，又检查一遍随身携带的小包，没找到手机，她记得在清洗的时候照欢打了电话进来，是担心她状态，挂完电话后她随手放在了洗漱台上...
这次是真落了东西。
许如清拧眉，脚步往前不是，回去也不是。
斟酌间，她一想到下次极有可能还要再来一次，又或者靳池恶意拿她手机干点什么...
许如清急剧转头，小跑着折返。
车内，盛柏存看了眼手腕时间，也看到后视镜里许如清回去的身影，盯得久了，她已经不在视野里，才缓慢放下手臂。
司机犹豫，问，“盛总，还等吗？”
盛柏存紧了紧眉，司机立刻闭嘴。
盛柏存好似方才什么情绪都没，若有所思道，“鸟儿大了，是不是都向往丛林？”
司机不确定盛柏存是不是在问他，虽然在外人眼里盛柏存温润有礼，一言一行挑不出错，可越是表面天衣无缝的人，才越令人更看不透。
果然，盛柏存并不是在问谁。
他自有答案，抬起幽深眉眼，扭头望向窗外，是刚才许如清所在的方向，“只有金丝雀，飞不出笼子。”
......
靳池家门没关。
许如清进去时，男人正在看手机，她眼眸微瞪，那是她的手机！
大步走近，伸手，嗓音里还有疾步后的气息不匀，“我的手机，还给我。”
靳池挑眉，手机收进手心转了个圈，斜靠吧台沿，勾起嘴角笑了。
手机设有密码，靳池本事再大也不会这么快就解锁，况且他没有偷窥人隐私的癖好，也没对她的兴趣。
只是看到手机亮起的壁纸，是棵树，旁边有串手写的德文字，柏树长青。
少女心事，直白又隐晦，还有点无聊的蠢。
靳池没忍住，双击屏幕触亮，举向她，“什么意思？”
许如清太清楚自己壁纸的含义，伸手就要夺，奈何身高差距摆在这儿了，他扬出胳膊有意不给，她踮脚跳起来都没用。
靳池瞧她急红了脸，笑意添了两份，玩味道，“问你话，什么秘密，说不得？”
许如清气得嗓子发紧，“没什么。”
靳池点了点头，更没要还手机意思了。
许如清赶紧说，“只是一幅画，随手存的。”
靳池看她说谎一点水平都没，不屑玩下去了，手机丢回台面。
才落停，许如清急忙抓起，拿起就要走。
身后靳池疏冷的话音又响起，“你喜欢盛柏存？”
许如清怔住，好一会儿才侧过半个身子，说，“你，不要乱说，我...”
她心虚死了，手心冒出冷汗，连眼神都不敢正视靳池。
靳池又喝了口酒醒神，没从存心捉弄她上得到趣味，只是转身看到窗外道旁从车上下来的盛柏存，视线远远相交，无声涌动硝烟。
靳池率先别开眼，单手撑回在台面，上半身微低，衣领处袒露出肌骨。
许如清只听见他说，“行啊。想封我口不难，再过一夜。”


许如清盯着“未能入选”那四个字。
她不是没受过挫折，相反，她心理承受能力其实还不差。
“怎么了？”照欢看她脸色不对劲，凑近电脑。
许如清一掌将电脑关上，“没什么，我先回去了。”走时还是习惯性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打车回到靳宅，曾妍正在前院翘首企盼，看到她立马上前，“死丫头，一晚上不接电话，怎么样？成功了没有？”
许如清觉得脑子有点沉，急切需要洗个热水澡缓缓，“什么？”
曾妍抓住她胳膊，“我给你说的呀！昨晚你不是跟柏存在一块儿？不然你们两个人都彻夜不归？”
许如清第一反应是，原来盛柏存昨晚没回来。
除非工作迫不得已，他从不在外过夜。
是和那位秦家小姐在一起吗？
许如清突然举得鼻子很酸，身体也泛冷，不想跟曾妍探讨这个问题。
可曾妍并不打算放过她，紧紧扼住她胳膊，“问你话，你这丫头读书读傻了还是怎么？这么不开窍？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害羞能让你当饭吃还是当房子住？”
“妈。”许如清真的很累，嗓音又干又哑，“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下。”
洗完澡出来，许如清觉得身体乏重感还在，探了探额头果然有点烫，出于安全起见泡了杯感冒冲剂喝下。
身体恢复了点暖意，她打算打电话到京世问问拒绝理由。
昨晚那位高管明明对她表示很认可。
不满意的只有靳池。
电话打过去是一顿游刃有余的官方措辞，根本透露不出半点口风。
许如清捏着手机，十有八九确定就是靳池，没想到他这么小肚鸡肠。
靳池本也不是个好人，许如清把脑海里关于他的思路清除。
或许她可以给盛柏存打个电话。
那天从靳池家离开的时候，他还没走。
后来除了只此一通的未接来电，他没再追问，也没情绪给她。
向来，他对她总是包容耐心，完美无缺。
像海洋上方的梦幻彩虹。
许如清怕他怪她，也怕他不怪。
可归根结底，她明白，现在或许以后，他们之间最恰当的距离只会是兄妹了。
假兄妹也是兄妹。
不适合越界的那种。
许如清叹了一口气，可她还是难以自制地感到难过。
这个点，他应该不是私人时间。
犹豫了好片刻，她才谨慎再谨慎地拨通通讯录里的置顶号码。
电话接通，许如清出声，“柏存哥。”
盛柏存嗯。
听不出情绪。
许如清便觉得解释很多余，“在忙吗？”
她很少给他打电话，盛柏存问，“有事吗？”
许如清心头一沉，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勉强才站住，找回自己的声音，跟盛柏存说了想去京世实习的计划。
那头，盛柏存不意外，平静听完后，说，“今早我跟傅导通过电话，你的简历，我让驳回的。”
许如清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吃力地晃了下头，“可是我想去公司...”
“清儿。”盛柏存打断她，似没多少时间给她，“我一直以为你懂事。”
许如清感觉胸口很堵，“...我”
该说点什么好呢？他会想听到什么呢？
脑子又乱了，她变得手足无措，只庆幸此时盛柏存不在面前。
“今晚我会回去。”盛柏存说。
意思是再说。
许如清立马点头，“好。”也生怕多打扰到他一秒，仓促挂断了电话。
曾妍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走近后一把扯开许如清的手，袒露地检查起她的身体。
找到她脖颈处的暧昧腥红，曾妍眼里绽放出欣喜，“还不肯承认！太好了，我就说柏存是喜欢你的，对你这么好肯定不只是把你当妹妹。”
许如清身上只围了条浴巾，进门时她浑浑噩噩竟然忘了锁门，此时被曾妍这番审视着，她只觉得无地自容。
曾妍嘴角掩不住的兴奋，“好好，没白养你。”
许如清鼻间又酸起来，四肢被摆弄得无力挣扎，直直望着自己的母亲。
到底是谁养着她呢？
她的用处只是这个吗？
盛柏存喜欢她吗？
喜欢是这样的吗？
许如清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