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没动。
小天愣了一下，接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小姨，我要小姨抱我回家。”
沈正韩愤怒地蹙眉，他上前，“小棠，你怎么回事，小天病了你看不出来吗？赶紧跟我回家！”
我往后退了半步。
“姐夫，我还有事，不跟你们过去了。”
“你说什么！”沈正韩完全没想到我会拒绝小天。
小天可是生病了！
小天先天不足，几乎是被我抱着长大的，他即使是咳嗽两声，我都紧张得整晚睡不着。
“姐夫，我还有事。”我重复了一遍，轻轻地挣脱小天的束缚，抬腿就走。
我已经从那个家走出来了，他们如何都跟我没有关系。
“小天从你离家出走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小棠，你再怎么闹也不能不顾孩子的身体！”沈正韩怒极了。
他说着就伸手来抓我，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我身前。
我微怔，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挡在我身前过......
琴姨儿子冷冰冰的看着沈正韩，“麻烦你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她不是孩子妈妈，没有照顾孩子的义务。”
沈正韩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胸腔中的怒火在汹涌，“陈小棠！他才是你离家出走的原因吧！”
“你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的。”
沈正韩声音很高，这会看病的人也多，很快不少人就围了过来，听着沈正韩的话，对我和琴姨儿子指指点点。
“看这样是为了个男人，孩子都不要了。”
“看着人模狗样的，原来是破鞋啊。”
“这女人要是狠心，真是比蛇蝎都毒。”
“这男的也是，看着人模狗样的，身板溜直，该不会是个当兵的吧？要是当兵的，可过分了，这事必须要让部队知道！”
“这是个人作风问题。”
我气得手指都在颤抖，沈正韩他们平时欺负我就算了，现在竟然让琴姨儿子跟我一起挨骂。
现在作风问题可是会要命的！
沈正韩见我们两个人脸色都阴郁的厉害，继续高声说道：“我说你怎么临结婚忽然跑了，原来早就有了相好！”
“陈小棠，我真没想到你这么下贱！七年前你就......”
啪！
我一巴掌打在沈正韩脸上。
他整个人愣住了。
“七年前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沈正韩！是你妈和你的岳父岳母联手毁了我的人生。”
“我是名列前茅的高中生，如果不是你们，我现在应该大学毕业，成为建设祖国的栋梁！”
“你们自私的需要一个人给你们做苦工，那个人要满心愧疚，要被你们所有人打压拿捏！”
“这样，才能折断自己的翅膀，安心伺候你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和你那襁褓中的儿子！”
“是他们给我下了药，把我关在你的房间里，你明明一整晚都不在，当时，你怎么就是不肯出来解释一句！”
“你知道他们的算计，但你是既得利益者！”
“你标榜着爱妻子，却将我当成你们家的保姆随时使唤，你真的觉得嫁给你是我的梦想吗？”
“沈正韩，我从来都不愿意嫁给你！更不想进你们家！”


沈正韩踉跄后退了两步，他错愕地看着我，像是从来不认识我一样。
我眸子里只有对他的厌恶和恨。
小天还眼巴巴地看着我，哭的惨兮兮的。
但，他们与我何干！
我一把拉住琴姨儿子的手，转身大步离开。
围观的人，在我情绪爆发的瞬间都噤声了......
我刚刚的话暴露了太多信息。
“是，姐夫和小 姨子？”
“岳父母下药，逼着小女儿给姐夫做续弦，伺候孩子？”
“七年前名列前茅的高中生，这要是上了大学，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那前途无量啊。”
“合着，是他们一大家子人一起毁了人家小姑娘的前途啊。”
“不是，那他凭啥理直气壮地骂人家姑娘啊？就凭他不要脸吗？”
“垃圾！”
铺天盖地的咒骂全都朝沈正韩砸了过去。
小天被吓得哇哇大哭。
沈正韩回神急忙抱起小天，仓皇地离开了医院。
我一路拉着琴姨儿子到了住院部，到楼下，我猛地回神，急忙松手。
“对不起，我、我......”
我想解释一下我的过去，想说明我不会因为那些人影响照顾琴姨的工作，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是个麻烦。
刚见面，就让他被路过的群众骂，我爸妈也不会消停，我可以跟他们战斗，但我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影响到琴姨......
我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决定放弃这份工作，“对不起，我就不进去了。”
“为什么不进去，你不听听我妈对你做菜的评价吗？”
我没抬头，小声说道，“我给你惹麻烦了，就不进去讨没趣了。”
“我妈还没吃你做的菜，你怎么知道她会不喜欢。”男人声音磁性沉稳。
我错愕地抬眸。
“刚刚的事，我听明白了，你离开他们，没有错，既然你没有做错事，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拒绝你？”
男人继续说道，“如果我妈吃不惯你做的菜，我不请你，是你不合适。”
“但，我妈还没吃，你还有机会，你要主动放弃吗？”
我眼眶酸涩得厉害，我知道现在有一个工作的机会多难，既然他不在意，那我为什么放弃！
“我不放弃。”
“好，跟进来吧。”男人转身走在前面。
我们再次进入病房。
琴姨跟芳姨聊得正热闹。
看见我们俩前后进门，二人都眉眼含笑。
“你们回来得也太快了。”琴姨笑着说道。
“离得比较近。”我调整好情绪，把小桌子放好，三菜一汤白米饭，一打开饭盒香气四溢，单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琴姨眸子亮晶晶的，她对吃要求极高，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幸福地眯了眯眼睛。
“真好吃，小棠，我觉得你可以，我一天给你五块钱，你照顾我到出院。”琴姨说道。
一天五块，在一个月六七十块钱的年代是妥妥的高价工资。
我立刻应承，“谢谢琴姨，我愿意。”
“你跟阿芳住一起，你那离我这太远了，我住院的时候，你暂时住在我家里，行不行？”琴姨问道。
“行。”


我没回家，去了郊区爷爷奶奶留给我的老房子。
老房子破旧，站在屋内能看到屋顶斑驳的光亮，跟沈家的小二楼没法比。
但，这里却让我觉得安心。
我刚支好梯子准备上房修一下屋顶，院门被踹开。
我父亲和母亲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小贱人，还不给我滚回沈家，跪下求正韩留下你。”母亲抬手就要打我。
我扣住了她的手腕，冷冷地开口，“如果我说不呢？你们准备跟七年前一样给我下药？”
母亲一噎，目光有些闪躲，“你，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恬不知耻，肖想自己的姐夫，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我们一起发誓啊！”
“如果药不是你们下的，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如果药是你们下的，你的宝贝大女儿便死后不安生，堕入畜生道！”
“你们敢吗？！”
啪！
“小贱人，你敢咒你姐姐。”父亲上前一巴掌抽在我脸上。
我脸上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
“所以，是你们下的药。”
“你，你胡说什么！小贱人，你抓紧时间回去沈家，别逼着我们收拾你！”父亲丢下一句狠话，慌乱地拉着母亲就走了。
我被气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是前几天回家给他们洗衣服的时候，无意中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父亲：当年给小棠下药是对的，看看现在咱们的日子过得多舒坦。
母亲：是啊，咱们把小棠送去亲家，亲家母可是给了五百块钱。
父亲：五百块钱她也不亏，小棠是小天的小姨，软弱善良好拿捏，既不会亏了小天，还能好好伺候她。
母亲：说的是，小棠那个没心眼的，现在伺候咱们两家人，咱们啥活不用干，多舒坦。
父亲：谁说不是，老头子当年捡她回来的时候，我还不愿意，现在看看，多亏是有一个小棠。
说到这，母亲拉住了父亲，示意他小点声。
那时候，我就站在窗户后面，他们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难怪我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姐姐在父母身边。
难怪无论我做得多好，父母都看不上我......
原来，我是捡回来的。
原来不是我不好，是他们根本不爱我。
我心里又恨又怨又无奈。
但，我照顾了小天七年，第一次抱他的时候他那么小小的一个。
他先天体弱，一岁前，经常睡不安稳，我就整夜整夜地抱着他，只要他能多睡一会。
即使我累得腰酸背痛，我也甘之如饴。
我付出了那么多的辛苦和感情，我以为我是他的依靠。
那时候我想，再难的日子都过去了，要不这辈子就这样吧。
现在想想，我真是可笑。
曾经我门门功课都名列前茅，如果不是被父母算计，我肯定是能考上大学的。
我那些上了大学的同学，现在每个人都有光鲜亮丽的工作。
我明明也可以啊，却被他们联手折断了翅膀。
为什么明明是他们毁了我光明的前途，他们却还能如此坦荡的磋磨我呢？
就因为我不是亲生的？


“北骁，等会吃完饭，你跟小棠一起去她家里，把她的东西搬到咱家。”琴姨说道。
“好。”
“看看我这脑袋，忘记给你们介绍了，小棠，这是我儿子陆北骁。”琴姨笑着说道，“我家是我们娘俩住，但他大多数时候不在家，你不用管他。”
我微微松了口气。
刚刚答应过去住的时候，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跟陆北骁住在一个院子里，万一被人看到，会坏了他的名声。
他不太回来住，就太好了。
他们吃完饭，陆北骁回家推了一辆自行车来，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回家。
芳姨出门折腾一圈就累了，回家就躺着休息去了。
我收拾了一床被子，几身衣服，就跟陆北骁一起回了他家。
我不知道的是，我们刚走没多久，我爸妈就气势汹汹的又找来了，只是他们扑了空，恼怒的踹碎了我刚刚修好的大门。
陆家。
陆北骁把我安顿在一楼朝阳的小房间里。
“你可以四处看看，需要什么自己找。”陆北骁简单地交代了一句就回房间了。
我把床铺好，衣服整理好，房前屋后转了一圈。
后院种了一些菜，只是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打理了，杂草丛生，土地干裂许久没有浇水。
我找了一副手套，蹲在后院，利落地开始拔草，以前，沈家的菜园子都是我一个人伺候的，我会种菜，会发豆芽，会磨豆浆做豆腐，就连豆子渣我都能做成好吃的豆饼。
在沈家和父母的打压下，我任劳任怨，能用最少的钱做最好的菜。
听着是很能干，其实很心酸。
陆北骁下楼的时候，我已经把后院的杂草都拔完，杂草被我铺开放在一边。
“你不用做这些，我妈说你的工作就是三餐。”
“顺手的活，不费事。”我一边应声一边利落地浇了地。
陆北骁本想帮忙，但见我已经把菜园子收拾完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再有活，你喊我。”
“陆同 志，你忙你的就行，我打发一下时间。”我向他笑笑，我现在除了一身力气，再无长物。
做三顿饭给五块钱的高价，不做点别的，我心虚。
陆北骁见我坚持，也没说什么。
“我一会要出门，这两天不在家，这些是给你买菜买肉的钱，我妈身体弱，需要补，你尽管花，不够我回来再给你。”
陆北骁递给我五十块钱。
“好。”我接过，“我会记账，等你回来给你看账本。”
陆北骁没说什么，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走了。
陆家现在竟然只剩下我一个人，一时间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看了看时间，离做饭还有两个小时，我回到前院。
前院之前琴姨是养了花的，这段时间没人照顾也七零八落，我继续收拾，把死了苗拔掉，还能抢救的抢救一下。
初夏正是好季节，什么都好活的时候。
收拾完前院，也到了做饭的时间，我洗了手，晚上只有我和琴姨两个人吃饭，我依旧是做了三菜一汤。
中午我有观察琴姨的食量，晚上给她送饭的时候，量控制得很好，她刚好吃饱不浪费。
琴姨满意极了。


沈正韩被我打了出去，看到他满身尘土狼狈的背影，我只觉得一口气终于舒服了。
我知道，他以后的生活会更狼狈，瘫痪的母亲，年幼的孩子，完全没有生活技能的他。
我等着看。
邻居芳姨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人特别慈爱，见我搬过来什么都缺，主动借给我一个烧水的壶和一个她不用的砂锅。
我用砂锅煮了粥。
又烧了两壶水，舒舒服服洗了一个难得的热水澡。
以前在沈家，轮到我洗澡的时候，要么只剩下凉水，要么就没有水了......
入夜，我早早地上了床，躺在满是阳光味道的被子上，我忽然心酸极了。
沈家是一个小二楼，我却只能住在背阴面的小卧室里，卧室的墙体常年发霉潮湿，我的被子也总是湿漉漉的。
每次晒被子，沈母总会说，不要那么自私晒你的，晒晒正韩的，小天的，我的。
明明四个人的被子也晒得下，但只要有我的，沈母就会发脾气。
她见不得我对自己好一点。
我翻个身，沉沉地睡去，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了八点。
这是我七年来第一次睡到自然醒。
真的太舒服了。
我伸了一个懒腰，难得睁开眼睛看到是满室阳光，我忍不住唇角上扬。
不用一睁开眼睛就一抹黑，还要小心翼翼地开始干活的感觉真好。
早上，我又给自己煮了点粥，买的粮食不多，也就够这两三天吃的，我得想办法自己赚钱。
我刚洗漱好，隔壁芳姨过来敲门。
“小棠啊。”
“芳姨，怎么了？”我快步出门。
“小棠，你一会有没有事？”芳姨问道，有些欲言又止。
“我没事芳姨，我这两天就收拾收拾屋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能干的。”我立刻答道，这么多年了，在沈家的时候，我名声臭，左邻右舍都看不上我。
我跟他们也没有往来。
芳姨是第一个对我表达友善的邻居。
我很珍惜。
“那芳姨麻烦你点事，我一个老姐妹住院了，我想去医院看看她，但是我找不到地方，能不能麻烦你陪我去一趟。”芳姨说道，“我不让你白忙......”
“芳姨，我有空，您再说下去就见外了，咱们邻居住着，相互帮衬一下是应该的。”我笑着说道。
“好，好小棠，你一看就是个好的，这是我闺女的旧衣服，你别嫌弃。”芳姨递给我一身半旧的衣服，浅蓝色的格子衬衫。
我迟疑了一下接过，“谢谢芳姨。”
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做过新衣服了，我的衣服都是沈母的旧衣服改的，老气横秋的颜色和款式，加上洗了很多次，都泛白了。
“快去换上。”芳姨笑着温声催促。
我点点头，转身的瞬间红了眼眶。
我换了衣服，又给自己重新编了麻花辫，有种恍然回到过去上学时候的感觉......
“咱们小棠是个漂亮的姑娘。”
我笑笑，漂亮这个词已经离我远去了。
医院。
我扶着芳姨刚进门诊大厅，就听见了熟悉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