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生日，妈妈和以往一样，问候了所有人。

唯独没有宁柚。

宁柚看着墙上的时钟，马上就要吃饭了，秦铭泽应该快回来了。

虽然已经打算离开，可一想到能见到秦铭泽，她还是控制不住的盼望。

大门被打开。

进来的不止是秦铭泽，还有他身边亭亭玉立的楚涵。

两人站在一起是如此的般配。

是啊，她是他的未婚妻。

未来公公的寿辰，她怎么会不来呢？

秦铭泽拉着楚涵入座，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冷淡无比。

“柚子坐那边去，让楚涵坐这里。”

宁柚刚回过神，就听见了秦铭泽的话。

她迟疑了两秒钟，从小到大她都是坐在这个位置吃饭的。

初到秦家，她做什么都畏手畏脚。

是秦铭泽一步步引领着她适应环境，让她融入到这个大家庭里。

他会送她上学，带她去游乐场，给她开家长会。

甚至初潮的第一包卫生巾，都是他亲手帮她买的。

他把她宠成了公主的样子。

捧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疼。

如今她连一个挨着他的座位都不配拥有了。

“柚子，没听见你小舅的话吗？这孩子今天怎么了？涵涵啊，你别介意。”

外婆亲切地拉着楚涵的手。

宁柚欠了一下身子，识相地挪了位置，食不知味地低头吃饭。

自从知道了宁柚的心思，秦铭泽就很少主动和她说话，仿佛是陌生人一般，今天却主动开口。

“柚子，你最近几个月没在医院上班吗？”

宁柚紧张地攥紧筷子。

她参加援外医疗队的事，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毕竟从小到大她都不会对秦铭泽撒谎。

就在她慌张的时候，楚涵替她解围了。

“你是怎么当人家舅舅的？宁柚前阵子被医院派出去学习三个月你不知道吗？”

宁柚抬头看着楚涵，她的脸上除了笑，并没有太多的其他情绪。

她忽然顿悟了，大大方方地点头。

“对，我出去学习了几个月。”

秦铭泽盯着她几秒钟，有点烦躁。

她最近几乎很少纠缠他，他却有点失落。

外公和外婆也诧异地问。

“宁柚出去了三个月吗？我们都没注意到。”

宁柚抿了抿唇，在这个家里，有谁会真正在意她呢？

从前是有的，可那都是过去了。

那个疼她入骨的舅舅，也早就对她不厌其烦了。

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家。

秦铭泽面无表情的吃着饭。

家宴结束后，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楚涵自然而然地留宿在秦家，并名正言顺地住在了秦铭泽的房间。

宁柚望着对面紧关着的门。

那扇门她已经很久没进去过了，久到她都忘了里面长的什么样。

宁柚刚来时，他说怕她睡觉害怕，特意给她选了他对面的房间。

以前他们睡觉也是从来不关门的。

可自从0岁以后，秦铭泽对她只有冷漠，更不可能允许她进他的房间。

宁柚转身时，房门却打开了。

秦铭泽看见站在对面的宁柚，眼神暗了暗。

“怎么还不睡觉？站这里干什么？”

宁柚心底酸涩，但还是乖乖回他，“出来倒杯水。”

“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工作累吗？”

宁柚有些怔住，他有多久没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了？

“累就早点休息吧。”

“好，晚安，小舅。”

宁柚的手攥成一团，垂下眼眸，转身关门。

秦铭泽怔在原地。

这一声小舅，他已经五年没有听过了。

以前他最喜欢听宁柚甜甜的喊他小舅，如今这两个字再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格外的刺耳。

宁柚把秦铭泽和思绪都关在门外，又开始收拾东西。

她打算搬离这里。

在国内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

这一次，她是真的要离开他了。

也是真心实意称呼他为，小舅。




生日这天，宁柚一早就起来了。

秦铭泽早就交代了保姆，今晚会回来吃饭。

她给自己做了一个蛋糕，是秦铭泽爱吃的芒果味。

她还精心打扮了一番。

可是从天亮等到天黑，从下午等到深夜，都没等来秦铭泽。

桌子上的菜，保姆已经热过五遍了。

“小姐，饭菜还要再热一遍吗？”

保姆看出来宁柚的低落，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她已经很久没看到小姐这么高兴了，少爷明明说好了今天要回来吃饭的，可他又食言了。

她来秦家已经很多年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五年前小姐和少爷的关系忽然就变了。

宁柚摆摆手。

“张妈，不用热了，都倒了吧，今天麻烦你了。”

宁柚捧着蛋糕走回自己的房间。

就算没人庆祝，生日还是要过的。

可惜她只吃了一口蛋糕，就忍不住的吐了。

她回身把蛋糕也扔了，忍不住地说了一句。

“芒果有什么好吃的，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吃了。”

芒果不会再吃了。

那个人她也不会再爱了。

秦铭泽的电话是凌晨三点打过来的。

宁柚缩在被子里睡的正香。

她以为自己会哭一夜，但这次她居然连一滴泪都没掉，倒头就睡。

“宁柚，楚涵定错了机票，我们已经在澳洲了，我让秘书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明天给你送过去。”

宁柚平静地回道：“谢谢小舅，我太困了，就不和你说了。”

“宁柚，你先别挂电话，是我不小心看错了日期，你不会生气吧？”

楚涵抢过电话，看似小心翼翼地解释，实则却在等着看宁柚的笑话。

没等宁柚开口，秦铭泽就不耐烦地说。

“楚涵又不是故意的，用不着跟你道歉，一个生日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懂点事好不好......”

她没等秦铭泽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先挂断秦铭泽的电话。

那端的男人还握着电话的手顿了顿，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忙音，眼里瞬间有了怒气。

等他再拨过去的时候，电话里提示对方已关机。

秦铭泽有一瞬的心慌，这个不吵不闹的宁柚，让他有点捉摸不定。

宁柚看着没电的电话，也懒得去充电。

她摸黑爬起来，鬼使神差地走进了秦铭泽的卧室，那个已经五年没有踏足过的房间。

打开灯，宁柚慢慢地走进去。

秦铭泽的床头放着一张照片，是他和楚涵的旅行照。

明明这里以前放着的是他们的照片。

衣柜里除了男装，还有一半女装，那都是楚涵的衣服。

窗帘也由暗灰色换成了暗粉色。

那是楚涵喜欢的颜色。

宁柚低头苦笑，看来无论是在他的心里，还是在他的生活里，都已经没有宁柚的影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宁柚就带走了剩余的所有东西。

她带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保姆追出来问她去哪，宁柚拿出一个红包递到她手里。

“张妈，新年快乐！”

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留了一张银行卡在秦铭泽的房间。

她慢慢地走，忍不住回头张望，似乎看见了自己在这里的20年光阴。

5岁初来时的胆怯，8岁看见秦铭泽回来时的兴奋，15岁陪在少年身边的窃喜，20岁表白时的狼狈，25岁离开时的决绝......

往事一幕幕一帧帧地从眼前闪过。

她终是要离开这里了。

再见了，小舅。




宁柚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生气，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好在楚涵上前拉开秦铭泽。

“铭泽，宁柚年后的确是有个重要的考试。”

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转身离去。

宁柚知道楚涵不是在帮自己，却也跟她道谢。

“谢谢你！”

楚涵瞪她一眼。

“谢我干什么，你应该知道，我是巴不得你走的，只有你离开了，我和铭泽之间才能没有阻碍。”

宁柚当然知道，她只是还有点不甘心而已。

这世间恐怕最痛苦的就是爱而不得，这种痛已经让她迷失了自己，她只想马上逃离这里。

“你们什么时候去澳洲？”

楚涵打量她一眼。

“怎么，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宁柚摇头，她只是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等你明天过完生日，我和楚涵就走。”

秦铭泽从楼上下来，他已经恢复了常态。

宁柚震惊地看着他，五年来他从来没有给她过过一次生日。

她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原来他居然记得。

也好，就当是最后的告别吧。

“宁柚，我想要一样东西，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楚涵忽然拉着她的手说。

宁柚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给她的，连最爱的男人都属于楚涵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

“你说吧，什么东西？”

“你那套海边别墅能不能送给我？我很喜欢那里的户型和风景，想作为婚房，可惜现在都买不到了。”

宁柚看一眼秦铭泽，没有说话。

“你别多想啊，我不白要，我用观山湖的别墅和你换怎么样？”

秦铭泽沉默着站在楚涵身边。

宁柚知道他是不会站在她这边的。

果然，他还是帮着楚涵开口了。

“宁柚，难得楚涵喜欢，你就给她吧，我再给你买一套。”

宁柚松开楚涵的手，一步步走回房间，拿出档案袋里的房产证走下楼。

“说什么换不换的，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吧，就当是…你和小舅的新婚贺礼吧！”

宁柚眼角含笑，人都留不住，还要一套房子干什么呢？

本来这就是秦铭泽给的，现在他想收回，天经地义。

秦铭泽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宁柚会轻易就同意了。

“回头喜欢哪里，小舅再给你买。”

宁柚点头，可她早就不需要了。




第二天宁柚起的很早。

她要去简单收拾一下亲生父母留下的房子。

一个月后她就要跟随医疗队出国，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车子刚启动，车窗就被人敲了几下。

宁柚看见秦铭泽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车旁，她赶紧摇下车窗。

“你大早上去哪里？”

宁柚只摇下一点玻璃，她怕秦铭泽看到后座上，她连夜搬到车上的东西。

“我去趟医院，有点事。”

秦铭泽的眼神意味深长。

“楚涵说你今天没有班。”

宁柚瞬间红了脸。

从小就是这样，她的撒谎技术太拙略，根本逃不过秦铭泽的眼睛。

他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总是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是不上班，我就是去拿点东西。”

“中午回来吃饭吧，我订了你爱吃的牛肉。”

宁柚有一瞬间，觉得他们又回到了从前。

那个疼她，把放在心尖上宠的人又回来了。

可当她看见远处的楚涵时，又马上回到了现实。

“不回家来了小舅，我约了朋友，你们吃的开心。”

她没等秦铭泽回答，就起步出了别墅的大门。

直到开出小区，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她是想再和秦铭泽多相处几天的，可她也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不管是在秦家人眼里，还是在秦铭泽的心里，都不再有她的位置。

宁柚把房子打扫干净后，去见了沈晴。

她从小到大唯一的好朋友。

“我留一把钥匙给你，我不确定自己几年能回来，你有空多帮我去照应一下房子。”

沈晴是知道她一直喜欢秦铭泽的，她心疼地握着她的手。

“柚子，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你要出国了？还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宁柚摇摇头，他应该不会在乎她要去哪里的。

毕竟他现在满眼都是楚涵，何况他们之间，连最后一点亲情都没有了。

“除了几个同事和你，没人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别人。”

沈晴最了解她，如果不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是不可能离开秦铭泽的。

“可是你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也没有阻碍了，你不再努力一下吗？”

宁柚自嘲地笑笑，她这些年做的努力已经够多了。

再坚持下去，真是连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沈晴，我出国的事，终究是瞒不住的，我工作的医院都是秦家的，等我援外的任务结束，我就会辞职。”

她已经想好了退路，既然不能相守，那最好就不要再有任何牵连。

傍晚的时候，雪越下越大。

宁柚在路上被追尾出了车祸。

她的头上都是血，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秦铭泽。

熟练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小舅，我出了车祸，你能......”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打断了。

“宁柚，亏你还是医生，发生车祸第一时间不是应该打120吗？你舅舅又不是急救，打给他有什么用？”

“你在和谁打电话？”

对面传来秦铭泽的声音。

“哦，骚扰电话，我帮你挂了。”楚涵随口道。

电话那端的忙音，让宁柚苦笑出声。

好在后面的车主及时叫了120。

除了皮外伤，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不过也得住院几天。

虽然住在自己工作的医院，宁柚还是自己请了护工，除了偶尔的头晕和呕吐，基本不太影响生活了。

她没再给秦铭泽打电话，可他还是在傍晚的时候，匆忙赶到了医院。

“莽莽撞撞的，出了事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吗？”他话语里都是责备。

宁柚一脸平静地解释。

“我…当时昏迷了，也是刚刚醒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没给你打电话。”

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她也应该有点边界感。

紧随其后的是楚涵，她脸色铁青，看到秦铭泽后扯开嘴角微笑。

“我问过医生了，皮外伤而已，没什么大事儿。”

宁柚也点点头，“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儿。”

“把护工辞退吧，我今晚留下来。”

秦铭泽命令宁柚。

楚涵脸色微变，她拽着秦铭泽的胳膊轻声说。

“铭泽，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可是早早就订好了餐厅......”

秦铭泽眉头紧蹙，今天是楚涵的生日，他看了宁柚一眼。

“算了，还是让护工照顾你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儿，我得给楚涵过生日。”

宁柚微红着眼框，迅速低头。

她想开口挽留，可她知道是留不住他的。

“好的小舅，就不麻烦你了，祝楚涵姐生日快乐！”

秦铭泽没想到她会不哭不闹，态度谦卑又疏离。

可就是这样的懂事乖巧，却让他异常的恼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这不正是他想要的态度吗？

他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没落在宁柚头上。

烦躁的心情，让他多一分钟都不想逗留，拉着楚涵快速走出了病房。

宁柚一抬头，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真的不会在意她了。




“师兄，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刚结束。还有一个月，我们的医疗队就出发了，期待与你在几内亚相见。”

电话那端的宋沉轻笑：“我也特别期待见到你，记得按照我发给你的清单准备生活用品，提前祝你春节快乐！对了，记得跟你小舅好好告别。”

“嗯，也祝师兄春节快乐！”

宁柚挂断电话，下意识地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眼里闪过一丝感伤。

这个家她从5岁开始住到现在，已经20年了。

或许这一离开，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苦笑一声，原来爱与不爱，执着与放弃不过一念之间而已。

她打开相册里隐藏最深的那张照片。

光线打在少年俊朗地脸上，他深邃的双眼里有看不清的情愫，连发丝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是宁柚抓拍的20岁时的秦铭泽。

秦铭泽比她大7岁，按照辈分，宁柚要唤他一声小舅。

20岁之前宁柚都是这么叫他的。

20岁以后，她固执地开始叫他全名。

宁柚被养父郑东带到秦家时才5岁。

来到秦家的第一天，她就知道自己不被秦家人喜欢。

可2岁的秦铭泽除外，他递给宁柚一盒糖果，说自己以后就是她的舅舅了。

宁柚的亲生父母和郑东是战友，他们牺牲后，郑东把她带回了家。

后来郑东也牺牲了，秦铭瑄自此就一直旅居国外。

那时候的宁柚，比父母去世时更可怜。

她每晚都梦见自己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好在有秦铭泽。

他把她接回秦家，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格外宠爱。

他在宁柚的人生里，如兄如父，担当了监护人的所有角色。

把宁柚看得比自己的命都更重。

可就是这个人，在宁柚20岁跟他告白以后，对她厌恶至极。

“宁柚你还要脸吗？我是你舅舅，你说喜欢我？你不觉得可笑吗？”

“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可你在我家的户口本上！”

“我也可以不在。”

“你才20岁，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

“我20岁了，我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我不想听你胡言乱语！宁柚你记住了，我永远是你舅舅，我们不可能有其他的关系！”

那是秦铭泽第一次对她发脾气，也是最后一次和她说那么多的话。

从此以后，素来冷漠不近女色的秦家少爷秦铭泽，开始风流成性，绯闻女友一个接一个的换。

他每被爆出一个新女友，宁柚就要去闹一番。

秦铭泽也不生气，只会给那女子一笔钱打发了。

就在宁柚以为他还是在乎自己的时候，又会传出秦少换了新女友的消息。

如此反复的游戏，他们玩儿了五年。

但就在几个月前，秦铭泽对外宣布他要结婚了。

新娘子是宁柚的同事楚涵，刚从国外回来的漂亮外科医生。

那天宁柚还是像从前一样找到秦铭泽。

可秦铭泽却把一对婚戒给宁柚看，笑着说。

“柚子，你马上就会有舅妈了。”

宁柚在他脸上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温柔。

只可惜是提到别的女人的时候。

她的心也随之一震，终于知道自己彻底没有希望了。

从那天起，秦铭泽开始大大方方地秀恩爱。

他带楚涵出席各种活动，以秦少爷未婚妻的身份。

宁柚毫无尊严地追求了秦铭泽5年。

她哭她闹，她撒泼她装病。

可每一次都能被秦铭泽识破。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对她百般呵护，不再宠她纵容她，甚至很少回家。

这一次，秦铭泽是来真的。

宁柚笑自己太傻。

可五年，也足够让她清醒了。

小舅，这次我不再纠缠了。

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