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紫罂以为她很了解萧熠
但其实很多事情她根本不知道。
萧熠，曾是我们摊位的常客。
他小时候每次被老侯爷骂，都会来买一个小泥人。
看着哥哥的手中一点一点捏出手持金箍棒的齐天大圣，那战无不胜的模样，是小萧熠唯一的慰藉。
[小公子，你长大了，一定能跟孙悟空一样，战胜所有困难。]
哥哥每次都笑着把泥人递给他。
小萧熠几乎每天都会买一个泥人，再拿着泥人回侯府睡觉。
他穿着寻常举子的衣服，自称是侯府中陪读的书童。
我们一家便也随着他，假装不知道他的身份。
那些日子像春天的阳光一样，灿烂而美好。
萧熠不再是背负着侯府希望的下一任翰春侯，只是一个被父亲训斥了会哭鼻子、眼睛里看到小泥人会有光的举子。
他每日都会来一对姐妹的摊子前买一个小泥人，顺便聊几句家长里短。
有时候赶上生意好，哥哥也会直接送给他喜欢的小泥人。
嫂子那时还只是给哥哥帮忙，萧熠从来都没看到过她的脸。
但他能闻到嫂子身上的香气。
那是一种桃花的香气，软糯而香甜。
嫂子的性格，像小鹿一样温暖烂漫。
她每次都会轻声安慰被训斥后心情不好的萧熠，会关心他被先生戒尺打过的手疼不疼。
甚至会笑着打趣他：[小公子，可有心上人？]
萧熠会害羞地笑着，脸一直红到耳朵根。
现在那样的时光，却一去不回来了。
萧熠自己带了酒菜。
嫂子吩咐我将食物摆进盘子，她却拿出颜料和泥土，开始捏泥人。
等到我我整整齐齐地将菜端上来时，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个小泥人。
[这几道菜，都是我平日里爱吃的。]
萧熠看着桌子，很是满意。
但嫂子却没有说话。
一时间，氛围开始尴尬起来。
嫂子只是低着头，站在离萧熠很远的地方，不敢看萧熠。
萧熠转过身，发现嫂子的脸上还带着被苏紫罂弄出来的伤。
在月光下，那些伤痕尤其刺眼。
萧熠的脸色瞬间变得难受了起来。
面对一桌子的佳肴，他却没有动筷子。
他喉头动了动，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月色渐深，他和嫂子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熠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
[桃花酒呢？]
他带来的，还有一瓶桃花酒。
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酒盏倾斟桃花香，清风拂面情意长。
嫂子心下一动，明白了萧熠的意思。
萧熠终于再次鼓足勇气抬头看着嫂子，这次嫂子没有背过身。
她站在桌子旁，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月亮。
萧熠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窗外，一轮明月已到天心。
夜已经深了。


房梁上吊了一个娇弱的人影。
嫂子上吊了。
萧熠冲上去解开白绫，将她抱下来。
嫂子脸上已经没了血色，紧闭着眼，似乎已经没了气。
我哭得声嘶力竭。
[阿姐，阿姐，求你醒醒，快醒醒！]
[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啊！]
萧熠抱着嫂子，不停地唤她:
[瑾瑶，瑾瑶，你醒一醒。]
沈瑾瑶，是嫂子的名字
当初在萧熠泥人摊前光顾生意时，嫂子曾不小心落下一方帕子。
上面绣着她的名字，和一朵桃花。
萧熠没有捡，他却牢牢记住了上面绣着的名字。
我抹了一把眼泪，背着萧熠，小心地轻轻出了一口气。
攻心之战，何其艰难。
我和嫂子步步为营，到今天，终于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嫂子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
在看清是萧熠的那一刻，她又闭上了眼，任由眼泪滑落，轻声道：
[侯爷，你不该来的。]
[我的确不该来，毕竟来了几次，你也是只有这张冷脸。]
萧熠额角青筋跳动，显然是生了气。
[你明知道本王一直在暗中守着你，你也知道那些说闲话的人分明是苏紫罂派来的。]
[可你就是看都不看本王一眼。]
[沈瑾瑶，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求我帮你，你为什么从不开口？为什么？]
[难道本侯当初骗了你一次，所以你就算死，也不肯来哪怕说一句话求本侯？]
萧熠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一口气说完，不住喘息。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激动。
嫂子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细长的睫毛抖动着，一张俏脸当真如桃花一般明艳，又带着几分委屈。
芙蓉如面柳如眉，叫人如何不动心？
嫂子静静地等萧熠说完，点了点头。
[夜深了，侯爷说完了的话，就请回...]
[沈瑾瑶，你再赶我一次走试试？]
嫂子没能说完嘴里那个“吧”字。
因为嘴被萧熠的唇封住了。
萧熠深深一吻，唇齿交缠。
我没有说话，而是吹灭了屋里的灯。


从那之后，萧熠再也没来过。
街上不时会传来侯府车马的声音，萧熠每日都要出门上朝。
他每日都会经过我家门前，却再也没进来过。
甚至没有停下过。
我和嫂子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准备颜料、水和泥土，却往往到打烊，都没什么客人。
我们的生意越来越糟糕了。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几个流氓和女无赖每天都蹲在门口，嫂子只要一出门他们便指指点点。
他们缝纫边说，嫂子四处发情，卯足了劲想爬上富贵公子的床。
他们还说，嫂子看着表面正经，背地里却早就偷过无数个汉子，是个被男人玩过就丢的浪货。
嫂子总是一言不发，也不与他们争辩。
有一天晚上，他们还在我家门口指指点点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拿着一根擀面杖冲了出去，用棍子打他们。
这帮流氓和女无赖根本不怕，他们反而笑嘻嘻地嘲讽我，趁我不注意就下手踢我、拧我。
他们人多，手劲也大。
渐渐地，我只能抱着头蹲下来，护住自己。
直到青石板路上传来马车声，我抬起头，看到那一身白袍。
他刚从宫里回来，一身白袍已经被夜里的露珠微微打湿，显然是在暗处站得时间不短了。
我一直咬着牙不出声，默默忍着打骂。
却在见到萧熠的那一瞬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不哭不哭，我在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萧熠一边让家丁将那些流氓和女无赖赶走，一边将我抱起来柔声安慰。
[你阿姐呢？]
[阿姐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锁上了房门，我打不开，我怎么喊她也不理我。]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着说道。
萧熠的脸色下子变得苍白。
他顾不上放下我，直接抱着我冲进了后院，一脚踹开了卧房的门。
我看到眼前的场景，直接惨厉地大声叫了出来：
[阿姐！]


人们都说，京城繁华地，富贵人家处。
在京城生活下来是很不容易的。
但是对于我和嫂子来说，也没有那么难。
我和嫂子一大早便在侯府门口支起泥人摊来。
嫂子手艺好，泥人摊支起来，不一会就围满了小孩。
我手脚麻利地跑前跑后，在摊子前帮嫂子揉土，收钱。
[少爷，您的泥人，拿好了别掉了！]
又一个小少爷拿着齐天大圣的泥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们也很满足，因为生意实在太好了。。
直到有一次，我刚收了钱低下头，却被人狠狠地一棍子打在头上。
嫂子惊呼：[阿若！你没事吧！]
她挣扎着来救我，但泥人摊随即被两三个人几脚踹翻，嫂子也被按在了地上。
半袋刚和了水的稀泥浇在了她的头上。
一排大汉站在我们面前，是翰春侯府的家丁。
[还不块给我把她们的摊子砸了。]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出，是一个穿着紫色糯裙的美人。
她皱着眉，一身妖冶，满脸不快。
家丁们纷纷点头：[是！]
我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狠命冲上去护着已经烂了的泥人摊子，大声叫道:
[打人了！救命啊！救命！]
为首的家丁皱了皱眉，伸出手想捂住我的嘴巴，我却一口咬住他的手。
他疼得大叫，抬手便朝我脸上扇去。。
[住手。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躲在一边指指点点的民众身后，穿了一身白色长袍的男人拨开众人，走上前来。
他穿得并不华丽，身边也只有一个随从。
但那些家丁见到他，却慌忙地齐刷刷跪下:
[参见侯爷！]
翰春侯萧熠，今年皇帝钦点的状元郎。
[光天化日，京城文雅风流之地，你们弄出这么大动静，杀人放火一样，成何体统？]
萧熠看了看眼前的一片狼藉，脸色顿时有些不快。
[熠郎，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小泥人了。]
苏紫罂赶忙上前挽住萧熠的胳膊，委屈地嘟了嘟嘴。
[本来想商量一下让她们搬远些，哪知这个狗东西上来就咬人，这些下人才不慎掀翻了摊子的。]
苏紫罂使出一个颜色，那个被我咬了的家丁立刻举起正在流血的手，为她做证。
萧熠看了看，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
[罢了，叫人帮她们把摊子搬走吧。]
[是！]
两个家丁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了嫂子。
嫂子费力地站起身来，却瞬间跌坐了回去。
粗布裙摆散落，露出一双纤细修长的玉腿。
就在拉扯间，嫂子的帷帽从头上掉了下来，她的脸也露了出来。
人们都说，美女倾城，即使是荆钗布裙，也难盖天香国色。
一时间，连拉她两个的家丁也怔住了。
萧熠微微一楞。
[冲撞贵人，奴家罪该万死。]
[奴家和妹妹这就走远，再也不出现在责人面前。]
嫂子俏脸含泪，冲萧熠叩头，更是可怜动人。
我赶忙上前，搀起嫂子。
嫂子在我的搀扶下挣扎着起身，去扶那已经稀烂的泥人摊子。
她头上都是稀泥，膝盖上也磨破了，身形瘦弱。
踉踉跄跄的，看着分外可怜。
我注意到，嫂子起身的一瞬，萧熠已经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要扶她一把。
但他很快收了回去。
这一幕，同样被苏紫罂看到了。
她站在萧熠的身后，盯着我们的目光里，满是怨毒。


嫂子带着我搬去了侯府后面的一条街，租下一个店面。
这里是背街，顾客稀少，我们忙活一天却赚不到几个银子。
看着嫂子磕破的膝盖，我转身准备去药铺，想帮她找一些药敷上，让她好得快些。
嫂子知道我心疼她，抱着我的脸亲了亲，却坚决地摇摇头，推开了我。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想起以前，哥哥最心疼嫂子。
嫂子有一点不舒服，他都大惊小怪。
[这应该没有他当时十分之一的疼。]
嫂子看着自己的膝盖，轻声道。
前厅突然便传来了锅碗瓢盆打翻的声音。
我赶忙跑到前厅，却看到一个身穿紫衣的女人和十几个丫鬟侍女。
那些下人把我们省吃俭用置办来的桌椅全部砸坏，连吃饭的瓷碗也不放过，碎了一地。
[你们想干什么！]
我冲了上去想要拦住她们，但人实在太多，根本不行。
[把那个勾引侯爷的贱人带上来！]
苏紫罂嘴里冷哼一声。
嫂子被人从后院拖到了前厅。
她腿伤没好，没办法走路。
已经破了的膝盖被拖在粗糙的地面上来回摩擦，裙子很快就红了。
两个丫鬟把嫂子仍在苏紫罂面前，嫂子抬头，看着苏紫罂的眼神中满是恐惧。
[夫人是谁....奴家并不认识......]
苏紫罂走上前，抬起右手狠狠掐住嫂子的脸，一边捏一边狠声说道：
[贱人，仗着自己有三分姿色，敢在侯爷面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真当我看不出来？]
[今天要不给你点苦头尝尝，你怕是以为自己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地摁住嫂子，苏紫罂拔出头上的金钗，一把握住，就要往嫂子的脸上划。
[不！放过我阿姐，求求你！]
我死命地扑了上去，抱住嫂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哭着喊道。
[小贱人，你也欠教训！]
苏紫罂气急败坏，握着金簪子就冲我的头上插去。
这时，突然一个马鞭飞了过来，打在金簪上。
马鞭卷着簪子从苏紫罂手中飞出。
苏紫罂发出一声轻呼，立刻捂住了手腕。
我和嫂子紧紧互相抱着，我抬起头，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来人一身白袍，他脸色铁青，俊朗的眉目却是不怒自威。
萧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