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霆来的时候，刚刚好七点，没有早一分钟，踩点进了家门。

“你来了。”

时繁星坐在化妆镜前，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才勉强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苍白，稍微有了些气色。

封云霆的脸上酝酿着风暴：“时繁星，你该死。”

时繁星心里刺痛了一下，“什么？”

“心蕊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

时繁星愣了一秒，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觉得是我今天打了她，所以她才流产的，是吗？”

“难道不是吗？”封云霆反问道：“有什么你冲我来，你伤害心蕊做什么？她从来就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时繁星摇了摇头：“封云霆，你不太懂女人。”

“我不需要懂。”

“你需要的，”时繁星站起来，回身，“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孩子。她会拼劲全力去保护他，不会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都可以。”

封云霆冷冷道：“你又没有做过母亲，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时繁星眼神笃定：“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尤其是顾心蕊，如果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就不会千方百计的找来这里，又说那些话来激怒我！逼我对她动手！”

封云霆突然暴怒，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手指微微收紧：“时繁星，如果心蕊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要你陪葬。”

呼吸越来越艰难，窒息的痛苦慢慢袭来，可是她却是笑着的：“是嘛。”

“我说到做到。”

“哦。”时繁星指了指他还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我知道了，现在可以放开了吗？”

封云霆没松手，依旧死死的盯着她：“你到底想要什么？”

时繁星勾了勾唇角：“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你罢了。”

封云霆一把把她甩到了床上，巨大的力道让她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耳畔传来的只有他冰冷刺骨的声音：“你做梦。”

喉头有粘稠的血腥味翻涌着，她强撑着，把那些血全都咽了下去，然后装作若无其事一样站了起来，去牵他的手：“走吧，我们去看星星。”

封云霆飞快的躲开她的手，避之唯恐不及：“我只答应了你看星星，别碰我。”

封云霆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好在，今夜的星空很给面子。

月亮又大又圆，像是一面银色的铜镜，旁边细碎的散落着亮闪闪的星子，静谧又寂静。

封云霆说：“我查过天气预报，从明天开始，连阴雨，一直持续到月底。”

时繁星点了点头，“然后呢？”

“阴天，不会有星星。”

时繁星不太同意：“阴天，只是乌云会遮住星星而已，它没有消失，它一直都在的，只是你看不到了而已。”

就像她一样，星星不如太阳那么耀眼，可是她一直都在，从来离开。

她就在原地等着封云霆回头。

这几年间，时繁星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只要封云霆肯回头，哪怕只是一个笑容，一句关切的话，她都可以奋不顾身的奔向他。

可是——

一次都没有。

他的眼睛和他的心，已经牢牢被另一个人占据着，再也没有她存在的余地。

封云霆道：“我的意思是说，今晚过后，之后六天，都没有看星星的必要了。”

“你不想来陪我看星星了吗？”

封云霆讽刺的笑：“你觉得呢？我父母都死在你爸手里，如果不是为了心蕊，你以为我会陪一个蛇蝎心肠的白眼狼看什么狗屁星星？”

楼顶的风有些大，她坐在边上，双腿垂在半空中，身上的裙子和披散的头发都被吹的高高飘起，摇摇欲坠。

而封云霆就站在她身后，右手伸出来，就快要触碰到她单薄而瘦削的背。

她突然开了口，像是把他所有的动作都看清楚了一般：“你是不是很想把我推下去？”




第二天一早，时繁星是被刺眼的日光晒醒的。

浑身剧痛，心里却很空，就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封云霆从来没有吻过她的唇，似乎只是单纯的完成任务，不带一丝情感。

心底却一片悲凉。

身侧的床单上已经没有了温度，别墅里也没有了他的身影，他早已离开。

时繁星艰难地起了身，强撑着收拾了床上的一片狼藉。

不知道是不是他走的太急忘记了，领带落在了地上没有带走。

她把它捡起来，细心的折叠好，放进了自己贴身的小包里，跟宝宝的照片放在一起。

“宝宝，再等妈妈一下好吗？”她摩挲着照片上那一张小小的脸，吸了吸鼻子：“妈妈已经很努力了，妈妈一定会救你的，再给妈妈一点时间好吗？”

透明的水渍从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照片上。

她用手抹去，眼里是数不尽的温柔：“这个世界，似乎很讨厌妈妈，什么都要夺走，连你也要夺走。但是没关系，妈妈有你啊，你是妈妈最心爱的宝贝，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妈妈再怎么委屈都没关系。”

桌子上，放着一沓文件。

应该是封云霆留下的。

她把照片重新放回贴身小包里，珍而重之的收好，这才去看那些文件。

是《离婚协议书》，意料之中。

时繁星大致翻看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条款，跟之前几次他拿过来的一模一样。

唯一一个吸引她目光是，是合约的最后添加了一条：女方承诺永远离开H市，不能再回来。

这是永远都不想见到自己的意思啊。

放心吧，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了，不止H市，这个世界上都不会有时繁星这个人存在了。

时繁星笑了笑，在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按例，打完针第二天她来到医院复查。

医生看着她脖子上青紫色的痕迹，目光复杂：“时小姐，需要帮你报警吗？”

时繁星摇头，把领子往上拉了拉，掩盖好这些痕迹：“没事，医生，我要多久才能知道怀没怀孕？”

“最快也得七天，”医生道：“时小姐，如果七天之后你还是没有怀孕的话，请务必要尽快接受化疗，否则真的会来不及。”

时繁星敛住眉目，深深吐出一口气：“如果不化疗的话，我最多还有多久时间？”

“最多半年。但是如果及时化疗的话，可以延长到3-5年的......”

“我不想化疗，我得怀孕。医生，能想办法拖到九个月吗？用什么办法都可以，要多少钱都可以。”

“目前没有什么好办法，癌症到后期会非常痛苦，很多病人都是承受不住剧痛自己放弃了求生意志，你如果想拖，就得咬紧牙关扛住。”

时繁星如释重负：“好，我知道了。”

“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说是锥心刺骨也不为过。”

“我可以，”她点头，暗暗给自己鼓劲：“我一定可以的。”

医生面露不忍：“时小姐，你是我见过的的病人中，对自己最狠的一个。”

时繁星勾了勾唇角，扬起一抹大大的笑意：“我还是不够狠，我要是够狠，就不会落到现在这幅样子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一阵清脆的童声从旁边传来。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乖乖坐在医院门口的角落里，用手托着小脸儿，哼哼着断断续续的曲调。

时繁星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妈妈呢？”

小男孩也不认生，奶声奶气说道：“我妈妈在医院里面当清洁工，我在等她下班呢。”

“那你怎么不进去等呢？”

小男孩难过地撇了撇嘴：“当清洁工很累很辛苦的，妈妈不想让我看到她辛苦的样子。阿姨，你也是在医院里面上班的吗？”

时繁星心底柔软成了一片水，柔声道：“不是，阿姨是生病了，来看病的。”

“生病了要花很多钱的！”小男孩的声音带这些哭腔，眼圈红红的：“如果我不生病的话，妈妈也不用那么辛苦去当清洁工了......”

时繁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她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放到了小男孩怀里：“小朋友，这些钱给你，拿去给你妈妈吧。”

那些纸币，大概有几万块，小男孩拿的很吃力：“真的吗阿姨？都给我？”

她含笑点头：“对。”

“可是妈妈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的。”

时繁星想了想，道：“那你给阿姨唱首歌吧，就刚才那一首《小星星》。”

小男孩重重点头。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小男孩唱的很认真，挺直了腰背，艰难的把钱都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全部的希望。

回去的路上，她的耳边仿佛还漂浮着那一道可爱的声音。

钱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

它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妈妈和舅舅能为了它，策划车祸杀了封伯伯夫妇；可是她也可以用钱，救了那一对可怜的母子。

回到别墅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化着精致的淡妆，穿着粉色的裙子，披散着一头黑发，声音很甜美：“时小姐你好，我是顾心蕊。”

她点了点头：“找我有事吗？”

顾心蕊从手包里掏出一张红色的请帖，递给她：“我跟云霆七天后要办婚礼了，想邀请你参加。”

时繁星没有接，她轻笑：“顾小姐就不怕我大闹你们的婚宴？”

“你不会的，”顾心蕊笑的很自信：“除非你不要你儿子的命。”

时繁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你怎么知道......”

儿子的事情，连封云霆都不知道，顾心蕊怎么会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了，他出生的时候，就是我妈妈接生的。”顾心蕊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真是可怜啊，一生下来就全身感染得上了败血症，一直在重症监护室，从来没有出来过......”

“......是你？我儿子得病是因为你......”

当初儿子出生就感染了败血症，她还以为是个医疗意外！

可是顾心蕊居然说，接生的医生就是她的母亲，那......败血症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顾心蕊把请帖强行塞进她手中，轻蔑地笑：“时小姐，想救你儿子的话，就快点离婚吧。对了，忘了告诉你，五年前那场车祸也是我做的，刹车系统做了点小手脚而已，一下子就能解决掉三个麻烦精，真是太划算了。”

时繁星愣在原地：“我爸和封伯伯的车祸也是你......究竟是为什么？那可是三条人命啊！”

“云霆的爸妈那么喜欢你，一心只想让你当封家的儿媳，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封家的门？”顾心蕊拍了拍她的脸，逼近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你快死了，你儿子也快死了，告诉你也无所谓，我今天来就是发发善心，让你当个明白鬼。”

“啊——”一声惨叫划过。




从医院出来，阳光灿烂。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那么热烈，那么光芒万丈，温暖又炙热，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像星星，只能在冰冷的暗夜里才能有那么一点点星星点点的光芒。

只要太阳一出来，星星立刻黯然失色，连一点痕迹都不剩下。

封云霆说，顾心蕊是他的太阳。

而她，估计就只配做那些没用的星星吧。

电话铃声响起，是封云霆的号码。

他竟然主动打电话过来？

时繁星的手有点颤抖，差点拿不稳手机，“喂，云霆？”

“签好了吗？”单刀直入，连打招呼都没有。

她哽住：“......”

“时繁星，你最好不要耍花样。”

“我没有耍花样，我已经签好了，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

封云霆立刻说道，“那我让张律师过去取。”

“抱歉云霆，我现在还不能把离婚协议书给你。”

封云霆气急，声音都带着雷霆之势，又冷又尖锐：“时繁星！你还想做什么！”

“我......”

“用这么卑劣的方法骗我回去，缺男人了吗？嗯？要是缺男人的话我可以出钱帮你找，用不着这么恶心我！”

为什么他的声音这么熟悉，可是现在的他，她却一点都不认识了呢？

二十岁之前，封云霆从来不会这么说她的，他很温柔，很疼她，连牵手都怕弄疼了她。

不像现在，他的话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子，一刀一刀再往她心里扎。

她苦笑了一声，轻声道：“云霆，你看到昨晚的星星了吗？”

封云霆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我没时间听你说这些废话。”

“昨晚的星星啊，特别美......”

“时繁星，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离婚协议书我会给你的，我已经寄出去了，七天后你就能收到。”

封云霆的呼吸声渐渐加重，隔着电话，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气上涌：“你又出尔反尔！时繁星，你嘴里究竟有没有一句实话？五年前你就骗我的团团转，五年后又是这样！”

她也不生气，语气仍旧温柔：“我没骗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要是对我的父母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就该立刻离婚，然后滚的越远越好！”

她笑：“我看到了，你在离婚协议书上新添加了的条款，你让我永远都不能回H市。”

封云霆应了声：“是，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

“可以，我可以答应，这七天一过，我就消失的彻彻底底，不会再出现在你跟顾心蕊面前。但是云霆......这几天你能陪我看一次星星吗？随便哪一天都好，就一次，一次就好。”

嘟嘟嘟——

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他没有答应，连听她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并没有太意外，对于他的决绝，这四年她早已经习惯了，连心痛的感觉都是钝钝的，麻木了。




“时小姐，你还是没有怀孕。”

时繁星眼中的希冀顿时消失殆尽，她咬着唇应了一声：“......好。”

医生把检查报告单还给她，眼神中有些同情：“时小姐，要不然......放弃吧。你的身体真的已经经不起这么折腾了，而且就算怀孕了，也不一定能熬到足月生产......”

时繁星咬着唇，一言不发，浑身冰冷。

医生有些担心她，忙叫了两声：“时小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在听。”她的声音听得出来在颤抖，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一片惨白。

医生看着她这幅样子，沉沉叹了一口气：“其实你现在去化疗的话，还是有几率可以延长一些寿命的。”

“不必，我必须要怀孕，”她站起来，道：“医生，麻烦你再给我开促排卵的针吧，我想再试一次。”

医生还是不赞同：“这个针你打了半年了，这可是激素，会加速你的癌细胞生长的！”

“......没事，开吧。”

“时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麻烦你了。”

“唉......”医生无奈，只得开了单子，递给她：“二楼左转，去打针吧，这个针打完24小时内是最佳怀孕时间，你抓紧机会。”

时繁星接过单子，道谢：“谢谢。”

......

晚上九点，别墅里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

时繁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寂寥和空旷，而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伤春悲秋，她的生命已经开始倒数计时，没有喘息的机会。

黄金24小时，她得抓紧。

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等待。

嘟嘟嘟——

没人接。

她不死心地又拨了一遍，只要他不接，她就一直打，直到他肯接为止。

终于，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封云霆接了起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烦躁和不耐，“时繁星，你又想做什么？这样一直拖着有意思么？”

拖着？

她自嘲地笑了笑，是啊，这段婚姻，她拼尽全力守护了四年，最终还是要画下句点了。

“你不是想离婚吗？”她说：“......我同意。”

封云霆顿了顿，“你真的肯离婚？”

“对，但我有个条件，你今晚回来，陪我。”

封云霆冷笑了一声：“时繁星，这是你新想出来的花样？”

“你说是就是吧，封云霆，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如果你今晚不来，这辈子你都休想离婚，也休想娶顾心蕊进门，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果断挂了电话。

这道选择题，她知道封云霆会怎么选。

为了顾心蕊，他一贯是什么都肯做的，所以，他一定会回来。

今夜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月亮圆成一个大大的盘子，在地板上撒在一片银白的余晖，月亮旁边，亮闪闪的，是漫天的繁星。

繁星......是她的名字。

封云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每当你抬头看到天上繁星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秒，会想起我呢？

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他很乖很乖，长得很像你。

可是他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一动也不能动，浑身都插满了管子，等着我去救他的命。

我必须要怀孕，怀上第二个孩子，这样才能有脐带血去救他，而我，已经快要没有时间了......

滴滴滴——

是指纹锁的声音，是他回来了吗？

时繁星对着镜子匆匆擦了口红，让自己的气色能稍微好一些。

“云霆......”她迎了上去。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道扯过她，重重甩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