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好像抽走了沈欣妍身上所有的力气。

结束了……

她怔怔看着自己签下的名字，脑子里嗡嗡作响。

在陈锦州伸手来拿协议书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紧紧捏住了这张薄薄的纸。

迎着他不解的目光，她抿了抿唇：“我还要提交给部队……”

见陈锦州皱了眉头，她又解释：“你放心，既然是答应了你的事情，我便不会反悔。”

她顿了一下，眼中流露出苦涩：“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那好，既然事情已经办完，那我就先回去了。”

相比起沈欣妍内心的痛苦，此刻，陈锦州只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就连走出大院的脚步都无比的欢快。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风也还是带着寒意。

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冷，甚至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

他抬头看着漫天的繁星，忍不住笑着深吸了一口气：“陈锦州，你彻底自由了。”

感叹了这么一句，他就快步回了研究所的宿舍。

研究所分配的房子是标准的由办公楼改建的筒子楼。

刚到楼下，陈锦州就看见了应该是刚从研究所回来的徐慧茹。

他礼貌的喊了一句：“徐慧茹同志。”

本来还在思索着实验问题的徐慧茹抬头，就看见陈锦州站在那里。

筒子楼的楼下，为了方便，挂着一盏灯。

瓦数不大，光线也昏暗。

风一吹，灯泡晃动，明灭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理应是让他的表情显得变化不定的。

可他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心情很好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

实验上的难题好几天都没有攻克，她也因此一直有些困扰。

可在这一刻，那些烦恼好像都消失了。

徐慧茹舒展了眉头，笑道：“真巧。”

打了招呼，两人一起往楼上走。

“对了，之前我有好几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吗？”

徐慧茹愣了一下。

几年前她跟陈锦州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也是他捧着一本书过来找她解惑。

她无意识地勾起了唇角：“明天来我的实验室找我吧。”

陈锦州眼睛一亮：“好！”

到了自己的楼层，陈锦州大大方方说了句回见，就转身朝自己的房子走去。

徐慧茹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笑了一下。

第二天陈锦州一直很忙。

等到闲下来之后，他才发觉已经八点了。

想到跟徐慧茹的约定，他拿上满是英文的书就往徐慧茹的实验室走。

没想到她真的还在这里等他。

陈锦州不好意思的走过去：“抱歉，我来晚了。”

说着，他就将书翻开递了过去。

“没事。”

徐慧茹接过书，扫了一眼，挑眉：“这跟你现在研究的项目可没有关系。”

“是这样的，有时间的时候，我也会自己学一些东西，我很喜欢这种充实的感觉。”

徐慧茹笑了一声：“可你要问的问题，跟我学的专业也不搭边，为什么觉得我能教你？”

陈锦州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确实如此。

在他的固有印象中，她好像无所不知，所以他也忽略了这一点。


一月后。

沈欣妍完成任务回到军区大院的时候，已经一个月之后。

按道理来说，他们出任务回来的日期会提前通知到军属。

陈锦州应该会在大院门口等着她才对。

他长得帅气，又高，每一次，她都能第一时间看见他。

可这一次，她在大院门口等着的军属里扫了好几圈，也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去其他学校交流还没有回来吗？

沈欣妍这样想着，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心慌。

这一次的任务，几乎每一个晚上其他几个战友总是会聊到自己的家庭。

而她总是默默听着，然后想起他。

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情况。

回想起这段日子，他变了很多。

她确实放在楚浩宇身上的注意太多了，从而疏忽了陈锦州的感受。

楚浩宇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她也因此对其有多一些的关心。

可锦州才是她的丈夫，是她要共度余生的人。

她最应该关心和好好呵护的，该是锦州才对。

她迫切地想要回来，想要跟他亲口认个错，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糊涂。

“欣妍！”5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沈欣妍精神一震，转头看去，眼里却瞬间只剩下失望。

楚浩宇从人群中跑出，来到她的面前：“欣妍你终于回来了！”

沈欣妍问：“锦州呢？”

楚浩宇脸色一僵：“不清楚，我也很久没看见他了。”

得到回答，沈欣妍此时并没有耐心跟他多说什么。

只留下一句：“我很累了，有什么都过几天再说吧。”

她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子。

门上了锁。

她心里愈发不安。

掏出钥匙，她将门推开。

肉眼可见的，桌子凳子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彰显着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的事实。

陈锦州确实还没有回来。

沈欣妍按耐住自己心里的不安，提着包走进了房子。

视线一矮，她就看见了桌上男士手表压着的一张纸。

心脏狠狠一跳，她大跨步走过去，扫开手表，看清楚纸上的内容，她顿时瞳孔一缩。

白纸上，是手写的一份离婚协议，而右下角，是陈锦州的签名。

娟秀清丽，是她熟悉的陈锦州的笔迹。

这一瞬，沈欣妍只觉得有一道雷劈下，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一个念头——

陈锦州要跟她离婚！

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平复下来。

出任务前那半个月的记忆涌现，盘旋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

那些她曾有过怀疑的地方，如今再想起来，清晰地告诉她一个答案——

什么项目交流都是骗人的，陈锦州早就有了要离开的想法！

那他现在在哪，回陈家了吗？

想到这里，她顾不得连日奔波的疲累，又转身出了门。

一路直接来到了陈家。

踌躇了几息，她还是抬手敲响了门：“锦州？锦州！”

“来了！”

里面传来一道男声，隔着一道门，音色并不能听得太清楚。

等待里面的人来开门的时间很短，可沈欣妍觉得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之久。

她的心跳也随之开始紊乱，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很快，房门在她的面前缓缓打开——


沈欣妍动了动唇：“锦州……”

陈锦州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沈欣妍下意识想要伸手拉住他。

可理智让她压下了自己的这个动作，眼睁睁的看着陈锦州的背影消失在茶馆门前。

沈母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神，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爸说你出来置办年货，我来帮你提东西。”

她说着，就将他脚边的货物都提了起来。

沈母观察着她的表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跟着她走出茶馆，上了停在路边的红旗车。

在就要到家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女儿，我觉得锦州刚才的话说得也有道理。”

“既然你们已经过不下去了，那就分开算了。”

“你还这么年轻，条件又这么好，就算离了婚，也还可以再嫁。”

“妈觉得浩宇就不错，知根知底的，我以前就满意他，要不是……”

说到这里，沈母顿了一下，又道：“要是你不喜欢浩宇，妈也可以介绍一些优秀的男人，肯定有你满意的。”

沈欣妍沉着眸子，没接话。1

后面沈母越说越离谱，她才沉着声音：“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会处理！”

沈母后续的话全部被堵在口中，说不出来了。

从这天之后，一直到过年，陈锦州没有再见到沈欣妍，也没有再见到楚浩宇和沈母。

只有大年初一的早晨，陈家的门被敲响。

陈锦州打开门，却没有人影。

只有门口的地上，堆着一堆东西。

只粗略的一眼，就能看到其中的几罐麦乳精，还有几条肥瘦相间的猪肉。

还有一些包得严实的，看不出来是什么。

陈锦州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东西是沈欣妍送来的。

说不定，现在她就站在某个角落里看着这个方向。

这些东西他当然不会留，便招手叫来了楼下正在玩的一个小少年，给了他一些跑腿费和地址，叫他将东西都给送回去了。

这个年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他过得很舒心。

一直到初七，他去研究所报道，沈欣妍都再没有出现过。

在研究所最开始的一周，他都在适应。

等他完全适应了所里的环境，就有一个研究项目分配到了他的手上。

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将这个项目的资料看了一遍。

这是一个和军方的合作项目，对他来说，虽然复杂，但并不算很难。

都清楚了之后，他直接来了军区想跟这边的负责人见面聊聊项目的事情。

通讯兵带着他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个办公室里。

看见坐在办公桌前的沈欣妍，陈锦州愣了一下。

他快速地低头翻了一下手中的资料，确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并不是沈欣妍。

沈欣妍看着他的动作，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是我听说这个项目由你负责，才申请接手。”

陈锦州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欣妍敛眸，喟叹一声：“有些事情，我想要重新开始。”

陈锦州手指下意识用力，手中的资料瞬间皱了。

当初他跟沈欣妍感情有了进展，就是在他跟军方的一次项目合作中。


心脏像是猛地被撞了一下。

陈锦州微微一笑，移开了目光。

徐慧茹眼中带着笑意，微勾的嘴角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怎么了？”

陈锦州只觉得脊背一僵，对于这样的氛围有些无所适从。

哪怕是以前跟沈欣妍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很少会有这样的感觉。

“没，没什么。”

徐慧茹还想再问，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电影开始了。

她只好端正地坐了回去。

陈锦州暗自松了口气。

抛开心里那些紊乱的情绪，很快，他就沉浸到了电影剧情中。

全程差不多两个小时，不管是他还是徐慧茹，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电影结束，两人从影院出来。

陈锦州眼尖地看到，路过他们的男女同志，大部分都借着外面的夜色，偷偷牵着手。

他下意识地又看向身边的徐慧茹。

她也同样注意到了他们牵手的动作，但是从她的表情上来看，她并没有什么反应。

虽然心里还在纠结自己与她之间的关系，但陈锦州见此，还是隐隐有些失落。

黑色的红旗车最后停在了筒子楼楼下。

陈锦州这才确定，徐慧茹是真的只是约自己看了一场电影，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失落有，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他开门下车，徐慧茹也从驾驶座下来了。

她站在车旁，右手背在身后，脸上虽然带笑，但也可以看出她的紧张。

看着她这个样子，陈锦州好像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刚刚才放下去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徐慧茹启唇，轻轻唤了他一声：“锦州。”

陈锦州莫名也跟着开始紧张。

他攥紧手指，目光不由得放在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上：“嗯。”

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徐慧茹莫名觉得自己的右手有些发麻。

她强自镇定，微微抿唇：“锦州。”

喊着他的名字，她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之前我曾问过你，你希望与你相看，与你度过后半生的人是什么样的。”

“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回答的吗？”

陈锦州注视着她，点头：“记得。”

在他清澈的眼神下，她好像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她呼出一口气，将右手从背后拿了出来。

是一束玫瑰，一共十一支。

“你说你希望有人能包容你所有的小缺点，能肯定你的能力，能在你有小情绪的时候安慰你。”

“这些我都会做到，不仅如此，我还希望能给你我能给的所有。”

“锦州，我喜欢你，我们处对象吧。”

陈锦州看着这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玫瑰，又将目光转到了她的脸上。

第一次，他用这么郑重的语气对她说：“徐慧茹，你知道的，我离过婚。”

“像你这样优秀的人，能有更多的选择，跟我在一起，可能会有很多的非议，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徐慧茹注视着他，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如果我在乎，就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了，锦州，这些你都不用考虑。”

“生活是我们自己的。”


回到军区大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楚浩宇笑着摆了摆手再见后，沈欣妍和陈锦州之间的沉默突然明显起来。

以往的沈欣妍在他面前总是稳重少言，但经过了刚才的有说有笑，陈锦州突然就觉得这沉默带着明晃晃的嘲讽。

回到家，陈锦州简单做了晚饭。

饭桌上，沈欣妍似乎才终于注意到他的情绪。

她夹了一筷子菜放在陈锦州的饭碗中：“怎么不说话？又在为浩宇的事情在跟我闹脾气？”

陈锦州握筷子的手一顿，勾唇笑了笑：“没有，只是累了。”

他们以前在一起，就总是他在找话题。

现在，他不想再迁就别人了。

沈欣妍并未发现那笑意不达眼底，松了口气又道：“浩宇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他下乡之后吃了很多苦，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在学校又不熟悉，我这个当姐姐的才帮衬帮衬。”她语重心长，“锦州你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应该理解的。”

在楚浩宇刚出现的时候，陈锦州曾因他跟沈欣妍吵过好几次。

每一次，她都会用这些话来堵他。

那些难过痛意被一点点消磨殆尽，陈锦州心里早已经没有了什么想法。

“理解的。”他平静地放下碗筷，语气淡淡，“我吃饱了。”

而他碗中，沈欣妍给他夹的菜，他一口未动。

沈欣妍却没发现，只温声道：“那你累了就早点休息，我来收拾。”

第二天起床，陈锦州出门买了包子回来做早餐。

吃过早餐，沈欣妍起身就往外走：“部队最近有些忙，今天晚上可能要晚些回来，你自己早点休息。”

这是每天早上都会出现的场景，陈锦州点头：“嗯。”

沈欣妍走到门口，顿住，又转头：“对了，浩宇才回来，又比我们小两岁，在学校他要是遇见什么事，你多照顾着他点。”

这话她也不是第一次说。

因为成绩出色，陈锦州大学毕业被留校助教，楚浩宇算是他的学生。

陈锦州垂眸，很淡然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以前说到楚浩宇，陈锦州总是有些气性，这一次他的平静，让沈欣妍怔了一瞬。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你能想通是最好了。”

随着关门的声音，整个房子都安静了下来。

陈锦州却突然没了胃口，将刚咬了一口的包子放下端进了厨房。

收拾好后，他便也出了门。

虽说很快就要离开，但学校里的事还很多。

同系的李教授开了个科研项目，要选择几个优秀的学生加入，学生们趋之若鹜。

陈锦州被拉过去帮忙，短短一上午，就收了厚厚一沓报名表。

一直到下午报名时间截止，他汇总了一下报名表，打算送到李教授手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楚浩宇来了。

“锦州同志，我来报名了。”

他将自己的报名表递过来却又不走，而是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锦州同志，这是我第一次报名参加学校的活动，很多地方都不懂，你能不能帮我……”

陈锦州突然就想到了沈欣妍说的要好好照顾楚浩宇的话。

他平静地打断了楚浩宇：“抱歉，我只负责统计报名的学生，其他的都与我无关。”

楚浩宇面色一僵：“锦州同志……”

陈锦州又道：“以后在学校叫我方老师吧。”

楚浩宇一副呐呐模样：“……方老师，既然报名表已经交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

这样的小插曲陈锦州并没有在意，将一沓报名表交了上去。

一直到晚上回到家中，原本说要晚回的沈欣妍却已经坐在了客厅中。

她冷着脸。

陈锦州扫了一眼，淡声问：“部队里的事情忙完了？”

沈欣妍开口，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质问。

“你为什么要以权谋私针对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