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越王府的间隙，我忍着身体的痛楚躲进了夜香桶。
林穆祁回府时，府里一片大乱。
我透过缝隙，看见乳娘将我留在卧房的和离书交给了林穆祁。
林穆祁暗中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跟我闹脾气。
立刻派人去找，夫人刚小产，身子弱，走不远的。
记得，千万不要惊动平越王府。
如今宁宁生下了孩子，没了价值，平越王要是知道她不见了，一定会杀人灭口的。
我不知道林穆祁为何不想让我死，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至少对我来说是好事。
只有让林穆祁觉得我是在自责，是在闹脾气，他才不会将我失踪的事上报平越王。
平越王是天子唯一的胞弟，权势滔天又手握兵权。
若是他得知我这个唯一的幸存者不见了，定会派出大批官兵寻找。
到那时，我更是寸步难行。
为了不被发现，我在夜香桶里蹲了一天一夜。
出城后，我想去找洛芸汇合，刚到柳树林，洛芸却满身是血地向我跑来。
小姐，快走，姑爷的人发现我了，正在追我。
洛芸浑身是伤，有的刀伤甚至已经深可见骨，我急忙搀扶着她，坚定道：要走一起走！
洛芸将丹书铁券塞给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我。
小姐，别管我，我去引开他们，姜家和三十四万百姓都等着你呢。
洛芸艰难地抬手指向西南方：我听走商的生意人说，监察使就在十里外的沙林县，小姐快去！
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小姐替我给我娘亲上柱香，就说洛芸死得值！
我忍着泪意，直奔沙林县。
监察使此番前来是代替天子监察北延，自打屠城之事发生后，天子一直很重视北延。
从前我不知道真相，如今倒是正好告上一告。
监察使听我说完情况，眉头紧锁。
我以为他是有疑心，赶紧递上一块锈迹斑斑，看不清全貌的丹书铁券。
大人，这是先帝赏给姜家的丹书铁券，姜家先祖乃国之义士，后代也绝不会做屠城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闹也闹够了，吃点东西吧。
我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狼狈的模样。
听话，我好不容易才保下你的性命，你该珍惜。
见我还是不肯张口，他有些恼了，把滚烫的小米粥硬生生灌进我嘴里。
姜若宁，别得寸进尺！
我被烫得吐了一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概是觉得有些过头了，林穆祁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他轻轻拍着我的背，解释道：宁宁，平越王是什么人？我们这些小官小吏的能斗得过他吗？
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能好好活着已是万幸，别做无谓的牺牲了好吗？
我不想跟林穆祁有接触，避开了他的手。
无谓的牺牲？林穆祁，三十四万百姓啊，他们就不是无谓的牺牲吗？
林穆祁见我眼中满是仇恨和怒火，有些心虚道：我知道，可我也没办法，当初是平越王逼着我陷害你养父，我要是不从就没命了。
再说了，就算我不答应，你觉得他就没办法了吗？
我看着林穆祁虚伪至极的脸，忍不住犯恶心。
我记得小时候的他，是街里街坊出了名的正直。
他从不撒谎，也不做违心的事。
有一年狩猎，他不小心在山林里误杀了一只羊，明明没人看见，他却还是主动找到羊的主人赔偿了损失。
成亲那日，他也告诉我：宁宁，以后咱们夫妻一体，彼此之间绝无隐瞒。
我深信不疑，却不知道从他说要娶我那一刻，就全是隐瞒。
我不想再跟他兜圈子，干脆撕破了脸皮。
林穆祁，你不是被逼的，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那个爱而不得的耶律柔吧。
林穆祁脸色一变，沉声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你们仅仅因为方士的一句话就残害无辜百姓，也知道你拿我的孩子去救你的救命恩人。
林穆祁叹了口气：你知道了也好，省得我日日伪装，心里难安。
我从前是爱过耶律柔，但跟你成亲这么多年，我早已明白我的心。
见我不相信，他继续说道：
我是北延郡郡守养女，被指婚给了常年驻扎在此的平越王。
成亲之日平越王偷梁换柱，将新娘换成了敌国郡主。
我本欲远赴京城告御状，被刚中了探花郎的竹马林穆祁截住。
他对我倾诉多年深情，我感动之中下嫁于他。
三年后，北越军破城，屠杀三十四万百姓，养父因失职被平越王下令诛杀九族。
林穆祁假意归顺平越王，奋力将我保住。
我感念他的不离不弃，听话地做了个安分守己的贤妻。
又是五年过去，怀孕的我饭后闲逛，却无意中听到他和友人的酒话。
当年为了救活耶律柔，平越王听信方士的话，私放北越军入城屠戮百姓，以戾气炼丹，还让你把通敌的罪证偷偷放进你老丈人的书房，你不怕姜若宁怪你吗？
说白了她只是个养女，能对姜家有多少真心？我才是她朝夕相伴的人。
我就不明白，你一直留着她，到底要干嘛？不怕东窗事发？
她毕竟是我的妻子，再说她的孩子很重要，那可是让柔儿痊愈最重要的药引啊……
我不敢相信，那个对我呵护备至的人竟会是屠城血案的帮凶。
我翻出郡守府银杏树下埋藏多年的三枚丹书铁券，发誓要为姜氏一族，为三十四万百姓讨个公道。
1.
为什么非得是姜若宁的孩子？
方士说姜若宁生了七窍玲珑心，生的孩子血液最是纯粹，等到足月取胎效果最好。算算，差不多到时间了……
你打算怎么办？
方士给了催生药，可以让她难产生下死胎。
那人有些不忍：可是她身边的人都死完了，要是连孩子都没有，怕是活不下去吧？
林穆祁有一瞬间的怔忡，但一想到夜夜受疼痛折磨的耶律柔，还是狠下心道：她确实是可怜了些，但柔儿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能替我出一份力，也算她活得有价值吧。
将来，我再慢慢补偿她吧……
我捂着嘴，跌跌撞撞地跑出酒楼。
倾泻而下的眼泪弄湿了衣襟。
我漫无目

洛芸，这是我唯一能逃出去的机会，我的孩子若是知道我的苦衷，一定不会怪我的。
你去老宅那棵银杏树下，将里头的三块丹书铁券挖出来，在城外等我。
若是三日后的卯时我还未出现，你就带着丹书铁券去京城！
林穆祁带着大夫回来时，我已痛到脱力。
林穆祁假惺惺地拉着我安抚：宁宁别怕，我陪着你。
难产三个时辰，毫无意外我生下个死胎。
大夫将林穆祁叫到一边，道：夫人身子太弱，怕是将来都不好怀孕了……
怎么会这样？
林穆祁大概是没想到药效会这么猛，愣在原地有些失神。
大夫愧疚不已：可能是药……
话音未落，林穆祁立马制止。
他见我红了眼眶，知道我已经都听见了。
他低头吻我的额头，柔声安慰：没关系，就算不能怀孕，夫君也会永远照顾宁宁的。
我推开林穆祁，不住地摇头：不，夫君三代单传，不能因为我绝后。
夫君，我们和离吧，我不想耽搁你……
林郡守，王爷有急事相商，还请郡守大人立刻移步王府。
平越王的副将陈平适时赶到。
林穆祁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舍地松开我的手。
他抱起死胎对我说：宁宁，为夫去去就来，孩子我带去安葬了，免得你触景生情。
我忍着疼痛哀求道：夫君，把孩子留给我好不好？我还想再看看他……
林穆祁知道死胎放久了血液会凝固，一咬牙拒绝道：不行！越看只会越难过。
说完转身便往外走。
到了门口，他又回头道：对了，莫要赌气再提和离之事，我不想你出事。
南胤素来没有和离一说。
人们认为婚姻天定，无论是好是坏都得受着。
所以提和离的人便会受罚。
这也是林穆祁觉得我是在赌气的原因。
可他不知道，太祖曾允诺过姜家，一块丹书铁券可以提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
趁着林穆祁将孩子送去
的地走在街上，想起过去种种。
成亲后林穆祁便一直想要个孩子。
他说男孩女孩都不要紧，只要像我他就喜欢。
我很感动，一直小心翼翼地养着身子，想早日为他生个一儿半女。
如今我才知道，这孩子是他为耶律柔养的。
他之所以不在意男女，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孩子根本活不下来。
为了保护好孩子，也为了替无辜百姓洗清冤屈，我打算趁机逃跑。
可刚到城门口，身后突然响起林穆祁的声音。
宁宁？
我猛地停住脚步，倒吸一口凉气。
林穆祁向来心细警觉，他大步上前，抓住我的肩膀问：这是要去哪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作无事人一样，道：今日丫鬟折了柳枝回府，我突然想到当初跟你相识的地方，就想去看看。
我四岁那年被人牙子掳走。
那人带着我在城外十里处的柳树林歇脚时，偶遇探亲回来的林穆祁一家。
林父林母看出我的异样，本不想多管闲事，林穆祁却坚持要救我。
我因此死里逃生。
从此便偏爱上了柳树，也偏爱着他。
林穆祁知道我向来感性，不疑有他，暗中松了口气。
他把披风解下，将我裹住，心疼道：这会儿太晚了，容易着凉。等挑个天气好的时候，夫君陪你去。
我知道自己不是林穆祁的对手，虽提心吊胆，但为了长远考虑，不得不跟着他回府。
刚回府，林穆祁的乳娘便端来了汤药。
我看见她眼神闪躲，知道林穆祁已经按捺不住了。
我不舍地抚摸着肚子，轻声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人间景色的孩子说了一句对不起。
随后一口气喝光了催生汤。
汤药很快就发作了，林穆祁假装着急，匆匆去找大夫。
我的陪嫁丫鬟洛芸拉着我的手，哽咽道：小姐明知道那是催生汤，为何还这般义无反顾？
姑爷虽十恶不赦，但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啊……
我双拳紧握，强忍着泪意，坚定道：我知道，可是三十四万百姓更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