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满堂的宾客都震惊了。

江瑶低头看他，眼里闪过诧异。

顾父皱了皱眉，“小远，你胡说什么呢？”

顾远掷地有声地道：“爸，我没有胡说，我是认真的。”

“小远，我们江家是哪里做得不对，还是江瑶惹你生气了？有矛盾我们可以私下解决，别在婚礼上说。”

江母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劝道，“一屋子的宾客呢，别让亲戚们看笑话。”

顾远抽回手，转身面向众多的宾客，迎上他们惊诧好奇的目光。

“各位亲朋好友，很抱歉让大家白跑一趟，顾远在这里向大家说声对不起。”

他俯身鞠躬，接着毫不犹豫地摘下戒指扔在地上——

“婚礼取消了，各位请便。”

说完，他利落地跳下礼台，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酒店大堂。

“小远，你回来！”

顾父大声地喊，正要追上去被江母抓住了胳膊。

“亲家，这算怎么回事，婚礼怎么能说不办就不办了？”江母很生气。

顾父也一头雾水，但还是得安抚江母和江瑶，“小远那孩子从小就任性，等我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一定亲自登门道歉。”

说完，他追了出去。

这场婚礼就这样被迫终止，台下的宾客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江母气得不行，“小远他怎么能当众逃婚，这让我们江家的脸往哪儿搁？”

相比她的气愤，江瑶显得很平静，“爸，既然顾远不愿意嫁，我也不是非他不娶，婚礼取消就取消了。”

江母气愤道：“对，取消就取消了，回头妈再帮你找一个更好的！”

......

顾远回了家，换上了寻常的衣服，将脱下的婚服扔进了垃圾桶。

他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眼里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重活一世，他再也不要跟江瑶有任何关系。

这辈子，他要为自己而活。

几分钟后，顾父回来了。

见他坐在沙发上，还悠哉地在吃水果，顾父气不打一处来。

“小远，你为什么当众逃婚，是不是江瑶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

顾远母亲早逝，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父子关系非常好。

即使不满他的逃婚行为，顾父也不舍得说重话，而是好声好气地询问原因。

顾远按着父亲的肩膀，让他坐到沙发上，给他老人家倒了一杯水后才开口解释。

“爸，江瑶没有做让我不高兴的事，但我觉得她不是良人。”

顾父不解，“为什么？”

顾远想了想道：“您不知道吧，江瑶有一个相恋四年的初恋男友，是城都的，家里不同意就拆散了他们，但是江瑶心里一直记挂着初恋。”

“我可不想娶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人。”

“爸，您也不希望我以后过得不幸福吧。”

顾父很惊讶，这事他真不知道。

他沉思了一会儿。

越是被家里拆散的感情，越刻骨铭心，搞不好一辈子都记得。




人都走了后，霍成玉笑着看向顾远。

“老大哥，我从来没有要求过江瑶来城都陪我，我拒绝了好几次，可她实在固执，非要过来。”

“我也没有要求江瑶和你离婚，我只是时日无多了，开玩笑说想和她做夫妻，没想到她真的信了。”

“老大哥，真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你不会怪我吧？”

看似道歉的话，却句句都在挑衅，往顾远的心窝子上戳。

顾远对此无视，直接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应该跟江瑶说清楚，你不想和她结婚。”

“我怎么会不想和江瑶结婚呢？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想娶的女人只有她一个。”

霍成玉缓缓说起了他和江瑶的故事......

“我们是大学校友，彼此一见钟情，谈了整整四年的恋爱，毕业后她就迫不及待想嫁我，带我去沪海见她的父母。”

“可是沪海人排外，不想要一个外地女婿，她母亲寻死觅活，硬生生拆散了我们，后来......我就回了城都老家。”

“你知道她和你结婚的那天我有多痛苦吗？明明我们才是相爱的人，却被生生拆散，我的心痛又有谁知道？”

“老大哥，你也是男人，你能理解我吗？”

听到这些，顾远何尝不委屈？

“拆散你们的人不是我，我又有什么错？”

就算没有他，江瑶照样会和其他人相亲结婚，霍成玉固然可怜，可自己被骗了一辈子，又好到哪里去？

顾远忍不住质问：“你怎么可以破坏我的家庭？”

“老大哥，我......对不起......”霍成玉哭了起来。

门外的江瑶听见哭声后坐不住了，立马推门进来。

她把霍成玉搂进怀里安慰，眼神不悦地看向顾远。

没有说话，可眼神里的责怪十分明显。

顾远的心脏又是一痛。

“你出去吧。”

江瑶的声音不再温柔，顾远张了张嘴想解释，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慕成站在门口，不得不劝顾远，“爸，我订了酒店，舟车劳顿，我们先去休息吧。”

顾远在这里除了看着妻子和别的男人恩爱，也做不了什么，他点了点头跟着儿子离开。

到了酒店，他躺在床上回想起病房的一幕幕。

江瑶的心已经飞走了，他固执的不肯离婚，又有什么意义？

哪怕霍成玉死了，她都要留在这里守着他的坟墓，那张结婚证......连她的人都留不住。

顾远想了很久，最终，他还是决定放手。

放过江瑶，也放过他自己。

晚上他去了一趟医院，和江瑶单独见面。

江瑶脸色不耐，“你有什么话快说吧，成玉醒来看不见我会难过的。”

顾远苦涩笑了笑，“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同意离婚了。”

江瑶一时愣住，“你说真的？”

“真的。”顾远轻声道，“我过几天就回沪海，到时候我们把离婚证领了。”

江瑶没有丝毫地犹豫，“好，说到做到。”




顾远脸上的笑容凝滞，“孩子还在，你非要这么扫兴吗？”

江瑶坚持，“慕成已经成家立业不是小孩了，这婚我是一定要离的，你不要再固执。”

“离婚，离什么婚？”顾慕成有点懵。

江瑶解释道：“还记得你霍叔叔吗？他是我的初恋，前不久查出来了癌症晚期，没多少日子了，他为了我这辈子都没结婚，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和我做几天的夫妻。”

说着，江瑶的眼睛红了。

这一幕看得顾远鼻子发酸，和江瑶结婚四十年，她从来没有为他红过眼睛，掉过眼泪。

“那爸怎么办？”顾慕成不知所措地看向顾远。

顾远深吸一口气，仍旧固执，“你做梦，临老了想甩开我，门都没有！”

江瑶张嘴想说什么，顾远不愿意听，饭也不吃就离开了家。

外面乌云密布，一阵电闪雷鸣后，下起了瓢泼大雨。

顾远淋着雨，心中不舍得放弃这段感情，也不愿意，可有些人不是他不愿意就能留下的。

江瑶还是离开了，她买了车票前往城都，还留下了一封信，说要陪霍成玉走完最后的日子，以后也不打算回来了，要留在城都为霍成玉守墓。

顾远攥紧信纸，悲伤地闭上眼睛。

她还是走了，不要他，也不要儿子，抛夫弃子的离开了。

痛定思痛后，他决定去城都找江瑶。

无论如何，他不会把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就是死，她也是他的妻子。

顾远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发，顾慕成却突发点意外进了医院。

他的行程只好暂停，打算等儿子痊愈了再离开。

医院的病房里，顾慕成看着父亲憔悴的脸欲言又止。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爸，你真的要去城都找妈吗？”

顾远点头，“嗯，等你出院了我就出发。”

顾慕成担忧道：“可是您晕车又晕机，城都离这里这么远，您的身子骨肯定吃不消，还是别去了吧？妈或许只是一时冲动，等霍叔叔去世了，她就会回来的。”

话音才落，电视里就响起记者的声音。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城都发生6级地震......”

顾远猛地回头，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视屏幕，他的心瞬间慌乱起来，“你妈还在城都，她会不会有事？不行，我得马上赶过去！”

顾慕成也没想到城都会地震，当即决定出院，陪顾远一起去。

八个小时后，父子俩终于抵达。

顾慕成给江瑶打去了电话，得知她在医院后，立即带着顾远过去。

一进病房，顾远就看见江瑶守在霍成玉的床边，握住霍成玉的双手，双目深情地注视，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江瑶一向温柔，可她看霍成玉的眼神，除了温柔还有深深的爱意。

顾远僵在原地，鼻子发酸。

难怪这几十年来他总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少了江瑶真正的爱。

“你们来了。”

江瑶转头看过来，看了他一眼后就移开了视线，目光重新落到霍成玉身上。

顾远年纪大了，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落了地又坐出租车，一路都是吐着过来的，脸色苍白得不行。

她却没有一句关心，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区别吗？

顾远心口漫延出苦涩，只觉得心脏又被狠狠地拉扯了几下，又苦又痛。

“地震不是很严重，而且不是我们这个区域，你们没有必要过来，休息一晚就回去吧。”

江瑶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在看着病床上的男人。

明知道她的心在别人身上，顾远还是忍不住关心，“你看起来瘦了。”

病床上的霍成玉终于出声，虚弱开口，“是照顾我累的，江瑶，真是辛苦你了。”

江瑶握紧他的手，温柔道：“成玉，你不要有心理压力，照顾你，再累我都心甘情愿。”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像极了恩爱白首的老年夫妻。

而顾远这个合法的丈夫显得像个外人。

顾远忍住酸涩，“霍成玉，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没等霍成玉回答，江瑶的神情就变了，警惕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个意图不轨的坏人。

“和你离婚是我个人的意思，与成玉无关，你不要刁难他。”

原来在她心里，他是这样的人。

霍成玉轻声道：“江瑶，你别这样说......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和老大哥单独聊聊。”

“可是......”江瑶还是不放心。

霍成玉给了她安心的眼神，她才不情不愿地离开病房......




结婚四十周年当天，妻子提出离婚，并且立下遗嘱，死后要与她的初恋葬在一起。

得知此事的顾远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什么？”

江瑶平静道：“成玉他癌症晚期了，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和我做一次夫妻，我必须满足他的心愿。”

顾远记得霍成玉这个人，是江瑶的初恋男友。

“你到现在都还想着他？”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提到霍成玉，江瑶脸上的神情变得温柔。

这句话犹如一根针扎进顾远的心脏，他和江瑶当年是相亲认识的，江瑶长相清秀，气质温柔，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两家都是沪籍门当户对，这门亲事顺利订下，然后他就和江瑶结婚领证。

婚后他才知道江瑶有个初恋男友，但是她告诉他，那都是过去的事，让他不要多想，于是他信了。

婚后江瑶对他温柔体贴，有求必应，他幸福得就像生活在蜜罐里。

可如今一切都是假象，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难怪新婚夜的那晚，他拥有江瑶后，她会红着眼说对不起，起初他以为她是在为抓破他的后背而道歉，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不能为初恋守身如玉而愧疚。

顾远眼眶泛红，“那我算什么，我和你的四十年婚姻算什么？”

四十年的朝夕相处，他竟没有走进她的心里。

江瑶还是重复那句话，“我们离婚吧。”

顾远心脏一痛，“我不会同意的！”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努力赚钱，平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照顾你，照顾孩子上，现在你却要弃我而去？”

他的质问却没有让她心软，江瑶依旧冷静，“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离婚后房子归你，存款一人一半，至于儿子，他已经结婚成家，不需要商量抚养权，你同意的话，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办理离婚。”

“绝不可能！”顾远红着眼眶怒斥：“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不是你说离就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顾远回了房间，把自己关起来。

他坐在窗户边心痛难耐，回想过去那些甜蜜的回忆。

原来爱是可以伪装出来的，为什么要骗他，还骗了他四十年！

既然骗了，为什么不骗一辈子？临老了，还要告诉他残忍的真相！

没一会儿传来敲门声：“爸，您出来吃饭吧，不然要凉了。”

是儿子顾慕成的声音，想到儿子的名字，顾远的心又是一痛。

这名字是江瑶取的，她说儿子这辈从慕字，希望儿子功成名就，便取单名一个成字。

他当时没多想，可现在想来，只怕这名字也是她为了思念霍成玉取的。

顾慕成的声音再次响起：“爸，您怎么不说话？”

顾远平复了一下心情，起身打开门。

顾慕成看到父亲泛红的眼睛，关切地问，“爸，您这是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顾远不想让儿子担心，勉强扯出笑容，“没事，刚刚在看电视，被剧情感动到了。”

顾慕成失笑，“爸，您的共情能力也太强了，我去拿冰敷袋给您敷上消消肿。”

“不用，”顾远摆了摆手，“去吃饭吧。”

这几天放假，儿媳带着孩子回娘家看望父母，儿子则留下来陪他们老两口。

一家三口围着餐桌坐下。

顾慕成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察觉到父母之间异常的气氛，自顾自地打开话题，聊起了工作和他的小家庭。

顾远一直很关心儿子，时不时地应上几句，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半个小时后，江瑶率先放下碗筷，沉声道：“我们还是好好谈谈离婚的事吧。”




顾远深吸一口气，压住满心的怒火，红着眼控诉。

“江瑶，我们好歹四十年的夫妻，就算没有爱情至少还有亲情吧，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无耻的话？”

“慕成不仅是我唯一的孩子，他还是我累死累活带大的儿子，我爱他爱得像眼珠子，你竟然要把我的眼珠子挖走，你还有没有良心？”

“你不要再说了，我的儿子永远只有我一个父亲！”

说完，他转身就走。

快走出医院时，他的脚步猛然停住。

不行，他得带儿子一起走，不能让儿子留下来。

顾远往回走，见病房门虚掩着，他刚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交谈的声音——

“妈，爸不同意我当霍叔叔的儿子，这可怎么办？”顾慕成叹了口气，“爸也太没有人情味了，这点小事都不答应。”

顾远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不敢相信他的儿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他控制不住情绪，猛地冲进病房，顾慕成看到他去而复返吓得站起来。

顾远看着眼前的儿子，激动地吼出声，“你想认霍成玉当爸，是不是！”

顾慕成直接变结巴了：“爸，我......”

“顾远，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里，慕成必须过继给成玉！”

紧接着江瑶掷地有声道：“这是你欠他的！”

顾远气笑了，指着自己，“我欠他，我欠他什么？”

“还记得我被借调到城都一个月的事吗？我实话告诉你，那一个月我都和成玉在一起！”

“我们情不自禁发生了关系，一个月后我怀孕了，可是他为了不伤害你，不破坏我们的婚姻，劝我打掉了那个孩子。”

“如果不是为了你着想，成玉怎么会没有儿子？”

“你欠成玉一个孩子，你就应该偿还！”

听了这些话，顾远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出轨......原来他的妻子早就出轨了，早就和旧情人勾搭成奸！

他却被蒙在鼓里，被骗了整整四十年！

一旁的顾慕成竟也跟着附和：“是啊，霍叔叔的孩子是因为您才没了的，您......补偿霍叔叔是应该的啊。”

“何况我只是过继给霍叔叔，我们父子的血脉是不会断的，您为什么要这么斤斤计较？”

看着儿子责怪的神情，顾远一口气上不来了。

顾慕成小的时候得了天花，连江瑶都怕被传染不肯靠近，甚至打算放弃，是他不惧危险，不眠不休地彻夜照顾，才把顾慕成的命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结果在顾慕成心里，他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爸，如果您不答应，我就向法院起诉断绝亲子关系，不认您了！”顾慕成直接威胁道。

刹那间，顾远的心脏被一层层冰块包裹，蚀骨的冰寒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颤抖地抬起手，指着顾慕成的鼻子，“你，你这个不孝......”

话还没说完，他那口气还是卡住了，身子直直往后栽去——

“顾远！”

“爸，你别吓我......”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顾远彻底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他回到了四十年前......

他刚要跟江瑶结婚的时刻！

此时，他正穿着西服站在礼台上，签着江瑶的手。

司仪声音洪亮的念着誓词，很快就到了婚礼的最后一环。

“顾先生，你愿意娶江小姐为妻吗？无论富贵与贫穷，健康与疾病......”

司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远打断——

“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