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桌后，霍斯礼蹭一下起身，盯着姜沁的瞳仁漆黑深邃，窥不见底。
“姜沁。”他声音寒冽唤了一声。
微弓着腰的姜沁只觉血液瞬间逆流，周身仿佛被泡入冰湖中，四肢百骸都凉透。
她想快速站直，让他别多想，可强烈的不适感令她无法做到。
她只能看着男人那双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出现在她垂头可见的视野里。
姜沁身体发僵，缓缓抬头，霍斯礼眼神深暗一片，英俊的面孔上是层肉眼可见的寒霜。
“别告诉我，你怀孕了。”
他语气毫无疑问的意思，而是冰冷的单纯的陈述句，充斥着警告和不容置喙。
姜沁脸色煞白，刹那间心脏就像被扔进了碎肉机，碎烂成一滩泥。
姜沁一直记得，霍斯礼说过，他们不会有孩子。
可真的有一天，这个她全心全意爱过的男人、她名义上的丈夫，如此无情当着她面亲口说出这样一句话，到底杀伤力是不一样的。
但姜沁来不及感伤，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霍斯礼的差距，他是高高在上的京都顶级豪门继承人，而她，只是个普通人。
他的权势地位，解决个人，也不过是碾死只蚂蚁的事，何况一个小婴儿？
她知道，他能做到的。可是，如果真有了孩子，凭什么让他来决定孩子的生死？
他是孩子的父亲，可她就不是孩子的母亲了吗？而且隐婚四年，她有多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他明明都知道的。
“霍总您放心，我只是今天身体不舒服。”压住难受，姜沁站直身对上霍斯礼的眼。
大脑高速运转，苍白的脸上是公事公办的神情，“中午你出车祸，我一路赶去医院，路上走太急，签完字后就不舒服了，您要是不信，可以问何助理。”
霍斯礼看着姜沁没说话，不知是听进去还是当了耳旁风。
风恰在这时停了，姜沁的不适感也随之减缓。
见他不动，她索性摸出手机，要自己打给何旭。
霍斯礼微皱眉，倏地，开口打断她动作，“去医院。”
姜沁握着手机的手微僵，抬头对上霍斯礼，男人长目深邃，目光静如水。
“不敢去？”
想起昨晚去医院时的检查结果及医生说过的话，姜沁心里有底，淡笑。
“为什么不敢去？我都说了，我是身体不舒服，霍总既......”
既字刚说完，突然察觉涌动。
姜沁脸色古怪一瞬，蓦地转身往外走，霍斯礼眉梢微微一挑，跟上。
外边办公室，姜沁放下包快速拉开抽屉取出片卫生巾，推门出去。
出到走廊，身后传来熟悉脚步声，姜沁扯了扯嘴角。
这是有多不希望她怀上他的孩子，还想亲自确认她来例假的真假？
到了洗手间，这些天一直提着一口气的姜沁终于彻底放松下。
看来是她多虑了，是真来了。
心情好起来，出到外边洗手时走廊里站着霍斯礼，也给了好脸色。
“霍总还不放心？要不要我拍照给你看？”
总部下班准时，办公区域已经没人，姜沁走到霍斯礼身边，淡定的语气道。
不过这话是随便说的，这一年里霍斯礼的心思她虽时而看不懂，但有些底线自然是清楚，霍斯礼不至于那么变态，真答应让她拍照。
事实证明她对他还是了解的，霍斯礼深深看她一眼后，冷淡语气挑开了话题。
“东西在抽屉，自己拿。”
说罢，被西裤包裹的两条大长腿迈向电梯口。
姜沁收回视线回总裁办，进到里间按霍斯礼说的拉开他抽屉。
礼盒摆在里边，上边泛着绚丽彩光的丝带系着漂亮的蝴蝶结，看起来不像被动过。
拿上礼盒，姜沁重新挎好包，锁门，走向另一部电梯。
刚按下向下键，手机来电，是苏乐佳。
“喂？沁沁，你在哪儿呢？公司吗？我来接你！”
姜沁愣了一瞬才想起来，昨天上午得知霍斯礼将她当替身的事后，苏乐佳第一时间说要来陪她，但这两天苏乐佳不巧在外地出差，也就让她等她回来。
大概是今天回来了，不过今天发生的事太多，昨天她整个人又不在状态。
就将这事给忘了，不过显然这会儿时间也正巧合适，刚好能一同吃晚餐。
“嗯，我在公司，刚准备下楼。”姜沁说。
苏乐佳语调有意活泼，“好嘞，那你等我六分钟，我就快到了。”
超绝卡点，第六分钟，一辆白色宝马停在姜沁眼前。
一上车，苏乐佳挑起话题，等会吃什么，喝什么，又说起这两天去外地出差的见闻，话就没停过。
姜沁自然听得出来，苏乐佳这是在开导她，想让她尽快从霍斯礼给她带来的伤害里走出来。
她和苏乐佳初高中同班，大学同校，是闺蜜，更是多年好友，不过后来苏乐佳谈了男朋友，各自又有了各自工作，联系便自然而然少了。
这一番安慰，姜沁那颗心被暖到，红灯车停，想了想，姜沁道。
“我没事，我和他，已经提离婚了，他答应了，应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不会有关系了。”
苏乐佳张大嘴巴想要安慰，姜沁话音没停，突然看过来，朝苏乐佳微笑。
“乐乐，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那个海外公司吗？我拿到他们家offer了。”
“海外公司，是......是那个美术岗？！”
那家公司苏乐佳是有印象的，是个规模很大全球闻名的公司，业务众多，姜沁彼时和她提过，她记得她很想去。
姜沁点点头，“嗯，就是那个，我最想去的那个。”
苏乐佳眼神骤然一亮，瞬间化身气氛组。
“嗷嗷嗷！！姐妹！冲冲冲！爱情哪有事业香！！”
话落，余光突地瞥见什么，道，“诶，沁沁，你什么东西掉了。”
姜沁顺着视线低头，眼皮一跳，忙将那张纸捡起来。
苏乐佳注意到医院的彩印标志，“第三医院？你生病了？”
“没有。”姜沁忙道，暗暗后怕，她昨天也太糊涂了，诊断报告折起来后，居然顺手放在了包外层的夹层袋。
还好，现在例假来了，不然要是刚才这东西掉出来被霍斯礼看见，怕是说不清。
“什么东西啊？”车流动了，苏乐佳把车开出去，边问。
姜沁将事情简单说了说，“就是这样，没事，已经来了，不是怀孕。”
苏乐佳脸色却有些难看，“可是沁沁。”
听出不对劲，姜沁有些紧张，“可是什么？”
“怀孕初期，也可能出血的，具体因人而异，我小姨当时就是，她和我说过那时候看起来就和来姨妈一样，后来时间太长觉得不对劲去查才知道怀孕了。”
京都下班高峰期，车流堵塞，白色宝马再度停下。
苏乐佳转头看过来，对上脸色苍白的姜沁，目光是浅显的关切担忧。
“不过你也别慌，也可能就是单纯姨妈推迟了，但我觉得你还是挑个时间，再去医院检查下吧。”

“你要出门？”
一场云雨刚消散，姜沁动一下都费力时，朦胧间看见霍斯礼正快速穿着自己衣物。
她有些惊讶，她除了是霍斯礼的隐婚妻子，还是他的秘书，清楚地知道霍斯礼今天的工作都忙完了，而现在，已经夜深十一点。
霍斯礼扣好领口处的衬衫扣，嗯了声，视线掠过姜沁，很快就收回。
“你自己收拾一下。”
说罢拿过外衣往外走，嘭，将门带上。
姜沁望着闭合的门板呆了几秒，从床上坐起，唇边浮起丝苦笑。
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大概如此，男人尝到甜头后就不再珍惜。
只是，望见镜子里轻而易举就能看见的痕迹和自己微肿的唇，姜沁又实在不明白。
霍斯礼既然变了心，为什么还要这样吻她，充斥着占有欲。
收拾好自己和床，重新躺下已经凌晨。
今晚霍斯礼想来是不会再回来了，这个认知姜沁躺下时就有，但大概是因为这是霍斯礼头一回工作以外的缘故不回家过夜，所以这一夜的姜沁还是失眠了。
凌晨不知道几点才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姜沁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一开门，看见个陌生面孔。
“太太早啊！给您做了药膳粥！快洗漱好下来吃吧！”
门口站着的妇人语气阴阳怪气，眼神明显不善。
姜沁反应了下，才想起这位大概就是婆婆袁莲清昨天电话里提过要来她这儿帮忙的住家阿姨刘妈。
婆婆不喜她，一个月总要来挑几回刺，云海华府本有一位住家阿姨王妈，但上回婆婆来时被霍斯礼怼了，这回大概是不想亲自过来，便派了人，说是关心他们健康。
但无疑来者不善，只是长辈身份摆在这，理由又冠冕堂皇，姜沁明面上也只能先顺应。
姜沁淡淡打量了下对方，应了声好，进屋洗漱。
下来时果不其然，一碗黑糊糊的药膳粥摆在她座位前，还没走近，那阵又苦又臭的复杂气味闯入鼻尖。
姜沁下意识捂住鼻子，但还是晚了，一阵极其反胃的感觉涌上来。
刘妈还在嚷嚷：“太太，我早起煲了两个小时呢！您快吃吧！对您的身体啊有好处！”
姜沁皱紧眉，捂鼻子的力道加大，一手拍抚心口，舒服些了正想说什么，那阵反胃感再次涌上喉头，赶紧快步往盥洗室去。
盥洗室内，姜沁手撑在盥洗台上，吐又吐不出，大概是失眠的缘故，刹那间还有些头晕眼花，只觉难受到极点。
“太太，您该不会是有了吧？”门边，跟过来的刘妈小声开口，脸上浮起心虚后怕。
姜沁顿了下，透过镜子看了眼刘妈，一边顺气一边站直，没有回答，洗手离开。
出到外边，司机杨叔已经在等，姜沁开门上车。
杨叔将一袋东西递过来，“太太，这是王姐出去给您买的早餐，她说那个新来的刘妈把厨房地方都占了，她没法做吃的，就去给您买了些。”
姜沁习惯性道了声谢，接过袋子一看，都是她爱吃的，但刚才那么一下嗅觉刺激，她现在属实是没胃口，且经由刚才刘妈那句话，她也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个月她的例假还没来，算算，已经推迟有一周了。
往月她就算推迟，也最多一两天，是有些不太正常。
不过怀孕应当是不可能，霍斯礼每次都会做好安全措施，而且......
姜沁眼睫低垂，霍斯礼说过，他们不会有孩子。
霍氏总部附近有好几个大医院，抛开思绪，姜沁认真挑了个，打算下班去看下医生。
车子照常开到霍氏侧门马路边停下，姜沁拿好东西下车，抵达办公区域时，几个职员正聊着八卦。
见到她，众人朝她打了声招呼，“姜秘书早上好！”
“嗯，早上好。”姜沁微笑。
几人又继续聊，姜沁对八卦消息并无兴趣，就要进总裁办，然而听见什么，步子一顿。
“六年了，雪雪一回来，霍总大半夜去接机，这不是真爱这是啥啊！”
“是吧是吧，他俩真的很配！一个是京圈太子爷，一个是当红小花，爹系霸总和甜妹，我的老天奶，磕到他们是我的福气！”
“嘘，小点儿声吧，霍总应该快来了。”
姜沁提着早餐袋的手紧了几分，推门进去，落座办公椅，犹豫了下，还是摁开手机。
只是正要查，闺蜜苏乐佳就先把她要查的信息发了过来。
数条语音、链接、截图、照片，语音里苏乐佳的声音充斥着怒气和心疼。
“沁沁，那姓霍的就是个王八蛋！他居然把你，把你当......”
当什么？姜沁没来由地心跳如擂鼓，点开其中一张照片。
昨天深夜，机场出口，霍斯礼护着个女人上车，两人姿态肉眼可见亲昵。
看见女人的脸，姜沁明白了苏乐佳想说什么，也在同时间头脑一片空白。
那女人的长相，竟和她有七八分像。
只是由于女人的妆容和穿着都偏甜美，所以乍一看似乎和她有很大不同，但熟悉她的人不难认出，她和对方确实很是相像。
和霍斯礼隐婚的第四年，姜沁才知道，原来霍斯礼心里一直藏着个白月光，而她，一直被他当做替身。
啪嗒。
泪珠滴在早餐袋上，门外响起敲门声。
姜沁快速抹干净泪，摁熄手机，“请进。”
进来的职员放下一叠文件，“姜秘书，这些是需要霍总签字的文件。”
“好，放那儿吧，待会儿霍总来了我和他说。”姜沁道。
职员很快离开，然而超出上班时间二十分钟，霍斯礼还没来。
姜沁调整好情绪，给霍斯礼拨去电话，可打了两次，都是无人接听。
姜沁忽然觉得好累，婚姻很累，工作很累，心和身体都很累。
有这样一个丈夫最累。
姜沁拨去第三次，手机里铃声还在响，忽然，门开了。
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身高腿长，肩宽腰窄，肤色冷白，长目深邃，唇薄鼻挺，英俊异常。
姜沁拿下手机挂断，人不知怎么站了起来。
她扫过那叠文件，看向霍斯礼，想说：霍总，这些需要你签字。
然而开口，却是强撑镇定的声音，“霍斯礼，我们......离婚吧。”
话落的一刹，不知是不是姜沁的错觉，霍斯礼整个身子似乎僵了下，不过大概是错觉，因为她很快看见霍斯礼唇边浮笑。
“姜沁，你说什么，离婚？”
男人朝她大步走来，微俯身，双手分开撑在她办公桌沿，高大健壮的身躯挡住太阳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的光，四目相对，仿佛要将她看穿。
“是我听错了吗？沁沁，要不，你再说一遍？”

林晓雨的为人姜沁自然清楚，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带她。
不过这时候显然不适合出声否认，姜沁看了眼李娜娜，望向刘雯莉，“你们先送她去医院吧，当务之急是止血，等你们回来，这事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刘雯莉瞅她一眼，长发一甩扭开头，冒着浓烈香气的发丝透着不善碰到姜沁手臂。
姜沁自然能感受到对方的恶意，但此刻不明事实也只能目送众人扶李娜娜进电梯，离开，人一走，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一群人也散了。
姜沁扫了一圈，没看见林晓雨，往总裁办走，也没看见人。
皱眉，去洗手间，有间有人。
“小林？”姜沁上前喊道。
林晓雨从里出来，脸上明显可见泪痕，“沁姐，我......”
刚步入职场还未正式毕业的小姑娘明显吓得不轻，眼红成了兔子，话未说完眼泪先委屈地掉了下来。
这样的林晓雨，让姜沁有些恍惚，一时间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是她奶奶已去世两年的时候，那会儿她和霍斯礼还不算亲近，虽然重拾好好生活的勇气，但性格被命运磋磨得相当脆弱敏感。
霍老太太授意下，霍斯礼让她当他秘书，她其实是不愿的，但最终多方原因下，彼时的她没有别的选择，还是成了，而空降秘书，又那么年轻。
有天霍斯礼出差不在，她毫无悬念地被当时几个秘书办的老员工联手欺负了。
那时候的她太脆弱，被欺负比现在的林晓雨还哭得凶，整个人慌张又无措。
不停陷入自证陷阱，那些人听了她的解释，话说得更难听。
“好了，不哭了。”这么一想居然也就两年，姜沁有些感慨，她抬手轻拍了拍林晓雨肩膀，语调温和冷静，“走，跟我回总裁办，和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几分钟后，总裁办，听完林晓雨讲述，再结合她知道的，姜沁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霍氏同岗位每期实习生十个人，除非特别差，否则一般都会转正八个人。
上次名单里，同期实习生已经有两名不合格，要是再踹掉一个，那李娜娜就算考核有点问题，也会转正继续培养。
首当其冲被刘雯莉当靶子的，便是前不久家里出事的林晓雨。
刚好林晓雨又在她手底下，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刘雯莉故意让李娜娜言语刺激林晓雨，甚至让李娜娜出言侮辱她，说她是靠脸和身材才做上的总裁秘书，越说还有动手的架势，踩着高跟鞋离林晓雨越来越近。
最后结果就是，林晓雨中计了。
她没想到她正想要推开她点，李娜娜就一下子退后用力撞到墙痛呼出声，还夸张地流了鼻血。
而这时刘雯莉还带着她部门几个同事赶到，完美地做了所谓的见证者。
不过......
“你说，你没碰到她？”姜沁抓住关键信息。
“对，我没碰到她。”林晓雨抹着眼泪回忆，“我那时候是想推开些她的，但还没碰到，她就自己往后撞，然后刘秘书和几个人进来，去扶她，问她怎么了，她就说是我推的她。”
“你确定没碰到她就行。”姜沁看林晓雨一眼，示意她先把眼泪擦干。
“谁主张谁举证，他们说是你推的，让他们拿出证据。”
姜沁说着摁开手机看了眼，“现在是午休时间，她们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估计会挑下午霍总上班的时候过来说。”
说到霍总......
姜沁垂了垂眸，往天这个点，霍斯礼再怎么也该回公司午休了。
但现在，影子没有，消息更没有。
“你先在这午休吧，那边沙发去坐。”姜沁示意林晓雨去旁边沙发。
林晓雨点了点头，擦着泪，还有点哽咽，“谢谢你沁姐，给您添麻烦了。”
姜沁没再说话，这么一下她也有些疲惫，看了眼刚才谢宥安回的消息，说下周三有空，回了个好，摁熄手机，打算也睡会午觉。
不想刚要趴下，来电铃声就炸响，望见备注，姜沁忙划开接听，“喂？何特助？”
猛地，听见何旭罕见地称呼她“太太”，姜沁心脏一咯噔。
何旭是公司唯一一个知道她和霍斯礼隐婚关系的人，但在公司他从不会这么称呼她。
正要问发生什么事了，何旭焦急声音传进她耳里——
“太太！霍总出车祸昏迷了！做检查需要家属签字！市医院A栋五楼，麻烦您现在过来一趟吧！”
“你说什么？”姜沁瞳仁陡然一颤，脸色瞬间煞白，蹭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霍斯礼不是出去和黎雪倩吃饭，好端端地怎么会出车祸？
可不等姜沁说什么，何旭焦急重复一遍话，手机里就传来刺啦声，她再叫何特助得不到回应。
愈发浓烈的紧张不安瞬间笼罩姜沁全身，脑海里紧跟着浮现的是一张苍老慈爱的脸。
那是霍老太太。
霍家老太太是她奶奶挚友，四年前她奶奶重病，后期的巨额医药费便是霍老太太所出，奶奶病逝之前，放心不下她，托老太太照顾她。
霍斯礼是霍老太太宝贝孙子，知晓奶奶担心她日后无人作伴，霍老太太二话没说，让她和霍斯礼领证，以豪门婚姻为保障，让奶奶安心。
那时，其实她和霍斯礼根本不认识，或者说，霍斯礼似乎完全不记得她了，是霍老太太和霍斯礼那样说，霍斯礼才配合。
后来她奶奶听到霍斯礼保证，说以后会好好对她，好好照顾她，走之前安然笑了。
奶奶不留遗憾离世，就这件事而言，霍老太太的恩情，姜沁就不会忘。
更不论奶奶离世初期那段时间，她不可避免痛苦消极，觉得人生似乎失去意义，霍老太太还时不时给予她关怀，可以说，霍老太太是将她从那段灰色时间拉出来的人。
于她而言，老太太就更是大恩人了。
四年前她奶奶生病时，霍老太太也曾大病过一场，不过发现得及时，治疗很成功，但去年又复发了，一直吃着药控制，受不得刺激。
要是霍斯礼有什么三长两短......
姜沁不敢想，看向驾驶位的司机，好看的眉拧紧，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紧张不安，不可控地有些发抖。
“师傅，麻烦您再开快点！我再给您加钱！”
“美女，理解你着急，但再加钱也不行啊！”司机语气有些无奈，“现在已经超速了，再快驾照要被吊销了！我总不能只做你这一单生意吧！？”
姜沁深呼吸调整情绪，握紧了些手机，“是我考虑不周了，抱歉。”
片刻后，车停在市医院大门口，姜沁迅速下车，快速进去。
门口灌入的风将她发丝倒吹得凌乱，格外焦急的步伐和发乱也挡不住的漂亮惹眼长相引得周围不少人打量或惊羡，姜沁浑然不觉。
工作日的电梯外，出乎意料的等满了人，楼梯间的门是关着的。
没有犹豫，姜沁快步过去将门推开，长袖下右手腕处一根红绳若隐若现，姜沁瞥了眼红绳，用最快速度往楼上赶。

姜沁抬眸与他对视，划开接听，手机附耳，语气是她打电话时一贯的温和，“喂？妈。”
对面霍斯礼眸色微深，抬脚朝姜沁走近。
姜沁没理会他，眼神放空盯着一处虚空，平静语调继续朝里道，“有什么事吗？”
而听见这句，霍斯礼就清楚了，电话那头大概不是袁莲清。
事实上也是，此刻与姜沁通话的人确实不是姜沁的婆婆，而是姜沁七岁那年改嫁他人生了个儿子，有了新丈夫新家庭的亲妈王佩兰。
都说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其实情况都一样，有了后爸也会有后妈。
不过大概是因为她也是女孩子，所以她长大后，去想自己的生父生母，去想自己的原生家庭，又会觉得其实母亲那时候或许也情有可原。
但，道理归道理，那时候刀子确实是砸在了她身上，王佩兰也确实是不负责地跑了。
就像那句话说的，幸运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她便属于后者。
童年时的那些悲惨遭遇，时至今日，她没法忘记——
姜超，她那个家暴男父亲，在他出车祸死前曾砍了她一刀，让她流了好多血，而她的母亲，也就是王佩兰。
那时，她眼睁睁看着她流血，自己却翻箱倒柜找钱，和她说对不起，拿着钱跑了，把不停流着血绝望喊妈妈的她留在了那间阴暗的小房子里。
那一天，四岁半的小姜沁在应该感受童年美好的日子，深深地以为自己活不到五岁了。
那种绝望的恐惧，直到今天，姜沁只要回想，就会毛骨悚然，眼神灰败。
当然，这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并且她大学毕业后，就把自己的户口从那位家暴生父姜超那儿转走，赶上应届生落户政策的优势，将户口落到南边某个一线城市去了。
因而现在，她和王佩兰，或者说和对方的新家庭，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关系。
如果非说有，那可能就是目前来说，她们之间，因为某些原因，仍旧还存在着的一点未被完全消磨掉的微弱的血脉亲情吧。
只是大概现在，这点微弱的亲情也要被消磨干净了。
“妈，你是在，逗我吗？”
听见那头王佩兰完全不要脸的狮子大开口，姜沁乐笑了，眼里是一片灰蒙蒙的自嘲。
应该想到的，上回王佩兰打来电话，就是委婉地向她借钱。
不过上回是一年前，那时候她和霍斯礼正感情好，她被他治愈，每天心情都甜甜蜜蜜，加上霍氏工资高，她住在云海华府也确实没什么开销，工资没地方花。
她就借了，而彼时王佩兰说肯定还她，最迟不超过一年。
但现在，很明显，一年早过了，说要还她的钱，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借她是情分，不借是本分，十万没还，现在张口居然要借一百万！
一百万，姜沁只觉好笑极了，当初抛下她留她自生自灭的人，现在竟能开口直接管她借一百万，以前听到个比喻，说有些人脸皮比城墙厚。
姜沁现在发现王佩兰是这一挂的，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一个爹一个妈。
怎么到她这，既没有暴戾因子，也没有厚颜脸皮。
王佩兰还在那边哭诉，说她后爸江建荣被人追债，两周内拿不到钱就要把他弄死。
听王佩兰提到江建荣，姜沁本还有点耐心听她说话的，现在也没了。
江建荣，姜沁自然不会忘，奶奶刚去世那段时间，她状态奇差。
霍老太太找到王佩兰，王佩兰一口保证会带她感受家的温暖，让她重拾生活希望。
随后，她就带她去见了后爸江建荣，一家“四口”吃了顿饭。
结果才刚动筷子呢，江建荣就目的鲜明地盘问起她和霍家的关系。
明里暗里想让她给他走走豪门阶层的关系，当时她状态本就差，自然给不出什么好脸色，江建荣见她没有帮他的意思，直接把饭桌上的荤菜全部端走，换成水煮白菜。
还冲她说了一堆封建言论，什么生女儿就是没用，女人就是贱命，等等，故意刺激她。
而看出对方是哪种人，她自然也没继续待，直接走了。
“说什么了？”
没有再听下去的打算，姜沁挂断电话，坐进沙发，霍斯礼走过来不客气地坐到她身旁。
姜沁蹙眉往旁边挪了挪，手机放进包里，“没什么。”
“没什么？”霍斯礼尾音带着明显的不信。
顿了顿，他起身坐得离她近了些，对上她眼，语调明显温和几分。
“姜沁，我们还没离婚，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来解决。”
这段时间，除了行云雨之事，他们其实很少有这样近距离平静对视的时候了。
只是他这话，让她再次清晰地意识到，很快她和他就要离婚了。
既如此，更没必要和他说了，毕竟等离婚证到手，她辞了职。
他们这样的身份差距，她这辈子都不会和他再有联系的。
“不了。”姜沁说，“没必要。”
她声音很淡，霍斯礼眸色深暗下来，突然发出一声哂笑。
姜沁闭上眼准备养养神，待会儿的晚饭，说到底还是应酬，不如自己吃饭来得舒心畅快，大概率少不了一番神态表演和脑力运动，她需要养好精力。
那声藏着讥讽的笑她听到了，但她不想理会。
这男人惯会恶人先告状，自己脏，觉得别人都脏，且说到底，是他变了心。
既如此，她再怎么说，他都不会信，索性他的心思，她也懒得猜了。
爱咋咋地吧。
姜沁这么想着，嘴唇却覆上温热，她猛然睁眼，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他纤长漆黑的睫毛扫到她，令她脸部敏感的肌肤泛起细微的酥痒。
她下意识闭眼，随即蓄力推他，可这人纹丝不动，她气到，偏头躲开些，“霍…！”
名字没喊出来，嘴唇被完全堵住。
陡然想起先前在车上，霍斯礼也是这个姿势，凶猛亲她。
姜沁耳根热意倏然高涨，更加大力推拒他，不想一个用力后，小腹部忽地传来隐痛。
瞬间，她心下一惊，猛然撤开所有力气。
疼加担忧，她眉心紧蹙起来，他松开瞧见，薄唇扯出嘲弄的弧度。
“被我亲，让你觉得恶心？”
霍斯礼俯下身，漆黑瞳仁深深望进姜沁眼里，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姜沁想说不是，门口不合时宜响起敲门声，闻家老管家文叔和蔼的声音传进来。
“霍总，霍太太，晚餐备好了，请二位随我到餐厅。”

“你说，姜秘书带的实习生，打人？”
霍斯礼视线落在刘雯莉脸上，说话时语气淡如水，可这般冷淡的语调，却让刘雯莉听出一种浓重的压迫感。
总裁办内，姜沁回复当前邮件的速度加快，身后林晓雨听见加快的键盘声响，也加快了整理文件的速度。
外边走廊霍斯礼身旁，何旭嘴角抽了抽，瞅了刘雯莉一眼，又扫过大厅那边办公区探头吃瓜的职员。
本想继续吃瓜的职员们顿时收敛，专注盯着电脑屏幕。
电光火石间，直面压迫感的刘雯莉回头望了眼办公区域，原本说好一起出头的部门几人竟都低着头。
她强撑悲愤，“对！霍总！我们都看见了！您可要为我们部门的小李做主啊！姜秘书那实习生太欺负人了！”
霍斯礼依旧平淡的视线远眺，扫过刘雯莉所属部门的办公区域。
落回刘雯莉脸上，“行，那叫上证人，到那边会议室说。”
说罢，瞅了眼何旭，“叫上姜秘书和她那实习生。”
话落，长腿迈开，径直往会议室走。
刘雯莉反应过来欣喜应是的声音响起时，霍斯礼已然走过总裁办。
何旭正要去敲门叫里边姜沁和林晓雨一起去会议室，门从里拉开。
前边，霍斯礼脚步微顿了瞬，抬脚继续往前。
总裁办，姜沁带着林晓雨出来，白皙如玉的手拿着张白净的A4纸。
“姜秘书。”门边何旭忙退后让路，客气微笑，“霍总说让您和林秘书一起去会议室。”
“好。”姜沁朝何旭应了声，带着林晓雨朝会议室走。
片刻后，会议室，刘雯莉一顿发挥后，看着霍斯礼总结道，“霍总，就是这样！我们都看见是林晓雨推了娜娜，害得她流鼻血，肩膀也撞出淤青！”
说着摊开一份折叠好的诊断书，“这是医院的报告单，霍总您请过目！”
霍斯礼食指轻点桌面，接过瞅了眼，扫向姜沁身旁的林晓雨。
“林晓雨，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话一出，食品部这边几个秘书顿时齐齐看向林晓雨。
大概是以为这样会给林晓雨压力，却不料林晓雨不卑不亢道。
“谁主张谁举证，霍总，她们既然说看着我伸手推了李娜娜，那李娜娜衣服上肯定有我指纹，我想报警。”
话一出，刘雯莉脸色微变，但转瞬就道，“指纹？指纹也不一定能沾上。”
进屋还没说话的姜沁微笑出声，“能的，刘秘书。”
刘雯莉眼皮一跳，“怎么能啊？没准她刚好把手洗干净了呢？”
姜沁语调不紧不慢，面上仍旧带着和气微笑。
“因为今天小林从早上开始，就被我安排整理书柜的文件，这点，霍总可以作证，她不偷懒，指腹早上的时候就染黑了。”
“大家都是秘书，应该也都知道那种墨不太好洗，得用洗涤剂好好洗才能洗掉。”
刘雯莉和周围几个女秘书脸色微变，姜沁微笑扫过几人，继续道。
“我们这层楼的女洗手间的洗手液，昨天就用完了，事发后我去洗手间找到的小林，路过看了，阿姨都还没补呢，而且刚才娜娜说小林是刚进洗手间就推了她。”
“那我推断小林那时候还没洗手呢，那手肯定就是黑的。”
姜沁话落，视线落在李娜娜白色女士衬衫上，看向李娜娜。
“娜娜，你那件衬衫是沾了鼻血换掉了？”
在场食品部几人视线顿时有些摇摆不定，这时按道理都会看眼李娜娜的衬衫。
但来的人里好几个都瞟向刘雯莉。
霍斯礼冷笑，“把公司当皇宫呢？李娜娜，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娜娜白了脸色，条件反射看向刘雯莉，“刘姐......”
刘雯莉眼皮一跳，瞅了眼姜沁，姜沁面上依旧是温柔得体的微笑，“刘秘书看我，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没有的话。”姜沁看向林晓雨，将手里拿着的那张纯白A4纸递给林晓雨。
“手轻轻按一按，看看有没有印子。”
脏脏的黑印子落在白色纸面，清晰可见，对面几人哑口无言。
霍斯礼起身，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令人生寒，男人冷眼扫过刘雯莉一群人。
“现在，你们几个，出到大厅，当着大家的面，给同事好好道歉！”
“我......”刘雯莉怎么也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
她绞尽脑汁想补救，但霍斯礼显然没有想继续听她废话的打算。
瞥了眼何旭，男人大步离开。
风雨暂歇，回到总裁办，林晓雨朝姜沁连连道谢，事情解决，姜沁继续忙工作，这一忙便忙到六点。
下班闹铃响，她收拾东西准备出去，突然想起谢宥安送她的礼物还没问霍斯礼拿。
望了眼后边，林晓雨恰巧走来，“沁姐，我走啦，拜拜。”
“嗯，拜拜。”姜沁微笑。
等林晓雨离开，姜沁敛了笑容，挎着包往里间走。
到门口，噼啪作响的键盘声，放眼望去，看见与平时不太一样的霍斯礼。
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浅金色的金属细方框眼镜，浅金色眼镜框和他冷白皮的肌肤相得益彰，为他本就优越的长相更添了几分书卷气。
高冷矜贵，斯文禁欲。
只可惜，如今的她再清楚不过，这些都是假象。
这个人，实际上也和某些男人无异，花心、滥情、对婚姻不忠。
只是，姜沁还要继续往前的步子还是顿了住，那副眼镜，是一年前她和他相处甜蜜时她陪他挑的，也是她送给他的礼物之一，是副防蓝光平光眼镜，没有度数。
可这一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早不应该让他还沿用着她送的东西，说回来，还有那条领带......
意识到自己思绪飘摇，姜沁皱了皱眉，将自己拉回到现实。
看了眼里边的男人，想了想，姜沁还是抬手叩响了门，“霍总。”
然而霍斯礼就像没听见一般，敲键盘的动作没停。
直到好一会儿后才停下，可仍没立即看过来，而先瞅了眼屏幕右下角，才施舍一般瞥来个冷淡的眼神。
“什么事？”
姜沁握着包带的手紧了紧，或许是还没彻底走出来，霍斯礼冷淡的眼神看来时，还是太像把直插她心口的刀。
不过很快，姜沁理智回笼，往里走，快速打量周围，没看见礼盒的影子，直接问。
“谢宥安送给我的礼物，你放哪了？给我，我要回去了。”
“扔了。”然而话刚出口，霍斯礼神色瞬间冷了，蹦出这两字。
扔了？姜沁握包带的手指再度紧了紧，望向霍斯礼的眼神也冷了，“那是......”
那是别人送给她的礼物，他凭什么处置？
她张嘴就要和霍斯礼理论，可忽然，窗边吹来一阵风。
现在是饭点，霍氏总部员工福利很好，餐厅早中晚餐都免费供应，菜品丰盛。
风里夹杂着浓郁的油荤味。
反胃感来得猝不及防，姜沁身体微弓，下意识捂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