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玄鸟再一次落到了我的窗边，准时地给我送来了传影石。

里面是狐妖白嫣的留影。

白嫣很聪明，她知道我无法修炼。

这种传影石若是没有灵力滋养，便只能使用一次。

白嫣每次与陆淮安欢好之后，都会托玄鸟给我带来“礼物”问候。

看着陆淮安眼底染上的欲望，我心上的那枚伤口再次被扯裂开，密密麻麻地疼痛席卷全身。

画面里的男人，将浴汤里面的白嫣轻轻抱起，宠溺无比地为她画眉。

这些夫妻所行之事，陆淮安竟然对一只妖所作。

我将传影石扔进一只精美的盒子，转身枯坐在窗口。

乌云将月亮遮蔽，窗外黑漆漆的一片。

“嫣嫣，等我和青青这一世情缘结束，我们便结为道侣双修。”

“青青她身为凡人，几十年光阴于你我而言，只是弹指一挥。”

传影石里面的陆淮安，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柔情。

随着传影石落下是一只断成两半的白玉簪子，这根簪子曾是我亲手所刻。

陆淮安曾对我保证，永远不会丢失这根簪子。

投影石的画面中，白嫣轻轻取下了这根簪子，扔到地上。

“这太旧了，扔了吧。”

白玉簪子瞬间碎成几段。

陆淮安眼底划过几丝犹豫，直到白嫣笑嘻嘻地吻上他的唇。

屋内一室旖旎，他们青丝相缠在一起。

“风光霁月的淮安公子竟然也会沉沦在温柔乡？”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这簪子碎片和投传影石，一同也扔进房间角落的桃木盒子里。

我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这一坐，便是一夜，直到陆淮安第二天归来。

“青青，你怎么了？”

看着我苍白的脸色，陆淮安的心底不由得有几分颤栗。

他慌忙地将我揽入怀里，“青青，抱歉，那妖物来势汹汹，颇费了些许气力。”

“昨天是我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你不是一直想要去小镇上逛逛？

我带你去好不好？”

陆淮安轻轻地将我按在铜镜旁，想要替我描眉梳妆。

我不着痕迹地推开他，“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见我一直打量他，他不由得有些心虚。

“淮安，我送你的簪子呢？”

我看着他，平静地开口询问道。

“那根白玉簪子，我放在屋内的箱子里。

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可不能丢了，等到大婚之日，我再把它戴上，让它见证我们的婚礼。”

察觉到我的目光，陆淮安轻轻解释道。

我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收拾好了自己。

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人间，我也想再看看这烟火气。

似乎是为了弥补对我的愧疚，一路下来陆淮安买了不少东西。

我只要多看某样东西一眼，他便会毫不犹豫地付钱将东西打包进乾坤袋。

这架势像是要把整条街买下来一般。

路过小食肆的时候，几个云山的弟子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向我们行礼，“听隔壁胭脂铺子的小瑶姑娘说，这条街来了个哄媳妇的贵公子，原来是师父和师娘啊。”

“师父，我们知道您宠师娘，可是徒儿们好不容易下山一趟，您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徒儿留吧。”

为首的弟子欲哭无泪，他还答应小师妹给她带那些个首饰胭脂呢。

陆淮安并没有理会弟子们哀怨的眼神，专心致志地将手中的莲子羹吹凉，并将剥好的糖炒栗子放到我的面前。

“三百里外还有个小镇，你们上那里去挑挑。”

弟子们看着眼前的陆淮安，连连哀嚎，他们家师父这宠妻劲儿一上来，只要是适合师娘的，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搜刮而来。

然而我的眼底却始终带着淡然的神色。

对于陆淮安递过来的莲子羹，我并没有去接。

“青青，素日里你不是最爱吃这莲子羹吗？”

“我没什么胃口。”

他一靠近，我便闻到了他身上的狐妖气息。

这种气味，是狐妖一族欢好后留下的。

我不由得有些恶心，起身走出了食肆，想要缓一口气。

一旁首饰铺子的娘子却叫住了我，“姑娘，看看这玉戒子。”

妇人笑着想要把玉戒子塞到我的手里，“正好这戒子是一对，正好照应着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白玉可真是无暇，就像当初我为陆淮安做的那根簪子一般。

我下意识地想要接过去。

却被一只染着蔻丹的纤纤细手却抢了先，丝毫不客气地将那两枚玉戒子拿了过去。

“老板，这玉戒子我很喜欢，多少钱？

我要了。”

“青青，等等我……”刚从食肆结完账的陆淮安，看着眼前的女子，声音戛然而止。

白嫣打着一把油纸伞，眼底带着丝丝的暧昧，笑盈盈地看着陆淮安和我。


夫君放弃飞升成仙的机会，说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却私下允诺他的狐女，说我只是一介凡人，在我死之后，便会与她生生世世，白首不离。

我不哭不闹，在大婚前一天，扯了三尺白绫，将自己悬于梁上。

又踢翻桌上烛火，将自己的尸骨烧了个一干二净。

夫君悲痛欲绝，将我安葬后，便心安理得地带着他的狐女，一同飞升成了天上的仙官。

直到天界太子大婚，看着穿着华美嫁衣的我，他猩红了眼。

“青青，你是我的妻，怎么能嫁与他人？”

·“你真的决定好提前结束交易吗？

一旦剥离，你便再也无法融入人类的躯体。”

我没有说话，将一片红色花瓣放到眼前女人的手里。

这是我真身中的一片，可以指引对方找到转世的灵魂，让人再续前缘。

这也是当初约定换来这具身体的报酬。

“等到十五日过后便可以起阵，这具身体便会死掉，你的灵魂也会回到冥界。”

看着眼前的神秘女人，我点点头。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打开阵法，天旋地转之间，我便到了云山脚下。

一路上，弟子们纷纷对着我行礼。

新弟子们不由得有些好奇，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师兄交代过他们，师父最宝贵的，便是这位来自于凡间的师娘。

我坐在花丛边看着远处的风景，不由得发愣。

一件鹤氅轻轻地披在了我的身上，陆淮安眼底的柔情让一众弟子纷纷惊叫。

“这还是我们平时那个清冷的师尊吗……”弟子们不由得惊呼道。

“青青，这些日子除妖归来，怕你无聊，我便寻了些东西回来做了些小玩意。”

陆淮安将乾坤袋打开，所有的人忍不住惊呼。

“那香气该不会是活死人肉白骨绮罗花？

师尊用竟然用它给师娘做胭脂？”

“这算什么？

一年前仙门大开，师尊愣是放弃了这百年一遇的机会，将那修为不要命的送进师娘的身子，才将师娘的身子调养了回来。

就连上天都为这一份爱情而动容呢！”

弟子们叽叽喳喳的艳羡，并没有让我感到开心。

我低下眸子，掩盖住眼底的嘲讽，不着痕迹地将那件鹤氅褪下。

所有人都说他们清冷的师尊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了我。

可是谁都不知道，这位缥缈云流鹤上仙竟然会偷养一只妖狐在云山下的小镇里。

无数次他对我说去救人降妖之时，实际都是在与一只妖狐厮混。

这具身子虽为凡人之躯，可是我仍旧能分辨出妖物的味道。

鹤氅中的衣袋，藏着一件上好的芙蓉肚兜。

上好的丝帛犹如女子光滑细腻的皮肤一般。

它的主人故意将它留在了这里面，有时候是一根簪子，有时候是一只耳环，如今倒是越发孟浪起来。

想到留影石中，他对着狐妖，眼底是炽热而又化不开的欲望。

一时间我竟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当年我因为贪玩，掉入了冥界与人间的罅隙。

无数妖想要我的血肉，走投无路的只好附身在乱葬岗中刚死不久的女孩身上。

可是，我却低估了它们的残暴与狡猾。

即便伪装成人类，这些嗜杀的妖物也要虐杀我这具身体来寻欢作乐。

是陆淮安不顾安危，将我救下。

“你快走……”他选择留下与妖物同归于尽。

我用一瓣本体，将他救了回来。

陆淮安醒来后，不由得讶异自己还活着。

“是你回来……将我背出去的？”

我点点头，陆淮安的眼底划过一抹动容。

从来都是他救别人，从来都是他留下。

第一次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折返来救他。

“你的家人呢？”

“……他们不在这个世界。”

我犹豫了半晌说道。

他摸了摸我的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从那天起，他将一颗心都放在了的身上。

他会记得我所有的喜好，做出我爱吃的糕点。

这具身体越来越衰败，陆淮安不惜去九死一生的险境，寻那天材地宝，延续我这具身体的寿命。

可惜，我却是妖，修不了仙法，不能让这具身体长寿。

他轻吻着我的额头，笑着为我放弃了百年一遇飞升成仙的机会。

与其在那高高的九天之上做个清冷神仙，他更想留在我的身边，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青青，我会好好陪你。”

我被他感动，决定用凡人的身份，陪他一世。

陆淮安一天比一天强大，我担心自己的妖身被看破。

毕竟，这些年相处，我早已得知，陆淮安的父母便是因除妖而失去生命。

我知道他从骨子里，厌恶着妖物。

我便寻了应天阁的阁主，用自己的一瓣本体做了一笔生意。

拜托她将我的妖身送回冥界，并把我的灵魂分离在这凡人之躯上。

如此，我便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凡人，等到寿终正寝之后，灵魂便会回到冥界。

陆淮安也不会发现我是妖，我们也可安稳度过这一生。

可是我却不知，他竟然与其他的妖有了夫妻之实。

既然如此，我也该回到我原本的地方。

见我要脱下鹤氅，陆淮安皱起了眉。

“青青，你怎么又一个人出去了？”

“快把鹤氅披上，你身子弱，又不爱喝药，要是病了可得心疼坏为夫了。”

“最近妖物出没，不太平。”

我没有说话，陆淮安眼底对她的担忧和对妖的厌恶做不得假。

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厌恶妖的陆淮安，会对一只狐妖竭尽宠爱。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陆淮安突然伏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只见大殿之内，一箱又一箱的珠宝被抬进。

里面的弟子揉着闪花的眼，连忙跑上来道，“师父，锦绣楼做好了嫁衣送来，都是用的最好的鲛纱和明珠，师娘可有中意的？”

“再过半月，便是天定的好日子，您和师娘的大婚，我们一定办得风风光光！”

我看着一旁心不在焉的陆淮安，他手中的玉符正发着光。

他盯着玉符眼神炽热无比，不用想也知道那头传唤他的人是谁。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一般，陆淮安轻声向我解释，“青青，山下有妖物作乱，我去处理一下，很快便回来。”

“你们好好陪着你们师娘挑首饰！

银钱不用担心，只要你们师娘喜欢，尽管去十一那里要。”

说完他再没有看我，匆匆御剑而去。

几个女弟子期待地将嫁衣和首饰捧到我的面前，笑着说道，“师娘，穿上它你一定是最美的新娘子。”

“快试试这些嫁衣。”

我随手指了一件，语气中带着心不在焉，“就这件吧。”

“师娘，你不试试吗？”

我苦笑着摇摇头。

我与陆淮安的婚礼，正好也是我回到冥界的日子。

到时候这具身体便会失去生息。

一具尸体而已，穿什么都无所谓。


白嫣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银锭，放在老板娘的手里。

一旁的几个弟子皱起眉头，他们都感受到了眼前的妖气。

哪儿来的不知死活的妖精，敢出现在师父面前不说，还敢公然和师娘抢东西。

“这妖什么来历，我竟然看不出她的修为！”

“她竟然敢出现在师父的面前！

也不怕师父收了她？”

“你小声点，估计是哪位大能的灵宠，你看她身上的那些天阶法器，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我皱了皱眉，想要离去，身后的陆淮安却将一枚金元宝放进老板的手中。

一旁的弟子不由得捂嘴偷笑，果然还得是他们师父出马。

老板也笑得眉眼弯弯。

白嫣也不恼，朝着陆淮安魅惑一笑，将手中的戒子放到他的手里。

“真是羡慕这位姑娘，拥有这么一位如意郎君，要是我夫君在，恐怕他也会替我买下这对戒子。”

她的指尖挑逗似地轻轻地划过陆淮安的掌心，陆淮安的眼底翻腾出几分暗意。

随即她便打着伞离去。

陆淮安望着她的背影，眼底晦暗不明。

“师父，快看那边！”

为首的弟子惊呼出声。

大批飞鸟惊恐地从城外的树林飞窜而出，妖气从城外树林冲出。

“青青，你先自己回云山，等我回来。”

“十一，我们兵分两路！”

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我的眼底划过一抹苦涩。

等所有人离开后，一只玄鸟轻轻地在我的身旁，飞起又落下。

我知道，它的主人示意我跟上它。

空空的树林里，带着女子娇媚的喘息声。

林荫中两道交织的身影扭动，空气中传来旖旎的气息。

“……别这样……”陆淮安没有说话，回应白嫣的是更加汹涌的浪涛。

那个一向清冷的仙尊，此时此刻眼底染上情欲，像是美得动人心魄的妖孽一般。

“现在知道后悔了，这不是你想要的？”

陆淮安用力地搂紧白嫣，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一般。

“叫我的名字！”

他抓住了白嫣的手，在白嫣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闷哼一声。

随即，他将刚刚从老板娘手中买来的玉戒，套在了她的指尖。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的云山。

就连连手掌破了，裙子上满是泥泞也没注意。

我以为我平静地离去，可现实如同一把又一把的尖刀，将我的心戳了个稀烂。

陆淮安一连好几天都没回来，只是派了青鸟给我送信。

信中他说镇上的妖物来历不明，需要他处理。

“青青乖，等我回来，我们就准备成亲。